來尋顧淮瑲的另一家更慘,他家倒是沒跑,可江左益來的時候,為了活命,他們把地都獻給了江淮左。
現在孟月池不僅不把地還給他們,還說他們資助叛軍,如今家裡男丁都在牢裡關著,隻剩一個九歲的小孫輩在自己祖母的牽領下來求助。
顧淮瑲看向那位在抹眼淚的老夫人:
“此事,晚輩實在愛莫能助。”
老夫人一聲哀哭,引得一旁的黃策又哭了起來。
“那孟氏女如此行事,不留餘地,必為天下所唾棄!”
聽見老夫人的話,顧淮瑲沒有吭聲。
黃家的地、呂家的地,還有這家是高家,他們的地都沒空著。
現在是冬天,還種滿了白菜,蘿卜。
明年春天就會被種上小麥。
若是這些地都被歸於孟月池自己之手,他倒也能跟著罵幾句,可他來的時候沿途問過,這些地都是官府租給百姓的,第一年租子隻要一成。
北上之前,他去見過他的六弟,隻為了打聽下這位孟閻羅平日行事。
他六弟與他隔了一房,平時也算親厚,大概是為了準備春闈,看著神色很是憔悴。
“孟……孟節度使是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物,四哥千萬不可被那些荒唐之言所惑。”
清風明月。
如果她不是對世家豪族也用了這些閻羅手段,顧淮瑲覺得自己也能讚她一句清風明月。
可惜了。
清風不拂玉樹,明月難照高台。
“七弟,明日咱們去見孟節度使,不要再提呂家的鹽場。”
“四哥?”
“此事回去家裡會對父祖解釋,咱們此來,就
是為了祭拜姻親。”
顧淮珅還想說什麼,見自己兄長神色凝重,他就把話憋了回去。
令顧淮瑲沒想到的是,他不提鹽,穿著一身束袖女袍的孟月池卻先提起了鹽。
“顧家的鹽要是能走海路到了北海,倒是能省了一路上的兵禍之擾。”
顧淮瑲抬起頭,看向這位大啟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節度使,也是迄今唯一一位女節度使。
“孟大人,莫不是在說笑?北海雖然臨海,可並無大船可入之港。”
“要是你們顧家願意掏錢,我自可以派人替你們建起此港,也算是錢、工各攤。”
女子的語氣很是平緩,不疾不徐,仿佛在說什麼詩書掌故。
有些不合時宜,顧淮瑲此時突然想起了自己六弟的憔悴模樣。
六弟從前想要求娶這位舊日的“廬陵明月”,他是知道的,第一年柳夫人婉拒,第二年孟月池不得科舉,顧家又請了人上門說和,可惜那時的柳夫人遠去西南,孟月池也出走朔北,此事從此擱置不提。
那時父母說起此事,顧淮瑲還以為六弟是仰望孟月池的才學,直至此時。
這般的女子,難怪能讓眼高於頂的顧家六郎數年不忘,為斯憔悴。
“孟節度使,讓顧家在平盧出錢建港……實不相瞞,我顧家從前從未想過此事。”
“現在想也不晚,呂家的鹽場已經歸平盧節,如今農閒,幾千百姓指望著能靠賣鹽得錢好過了年,本使自然不會把它再讓出去,中原地大人多,若是江淮一帶的鹽不能運進中原,鹽利過高,中原必會再生亂事。你們出錢,也賺錢,平盧出了人,也賺了錢,中原百姓得了鹽……皆大歡喜。”
孟月池言語簡白,但是每個字兒都像是帶著刺。
顧淮珅想說什麼,被自己的四哥摁住了。
“孟節度使……”顧淮瑲口中有些乾渴,他自然明白孟月池的意思,可越是明白,越是心動,他就得越逼著自己冷靜,“此事事關重大,孟節度使可否讓在下寫信回去與族中商議。”
“自然可以。”孟月池麵上帶著笑,“你與你家長輩說清楚,建港的錢也不必一家都出了,楚州、淅川各家給我的回信大概也在路上了,到時大家分一分,運鹽賣鹽的量也可以分一分。”
離開節度使府的時候,顧淮瑲上了二次才爬上了馬。
“四哥,你怎麼回事?”
回到官舍,離了那孟閻羅的眼前,顧淮珅想說的話可太多了。
顧淮瑲看著自己的親弟弟,生平第一次羨慕他頭腦的空曠。
“孟月池她是讓咱們這些江南豪族替她建港,建起來之後她賣鹽引!”
說完,顧淮瑲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冷氣。
乾冷的風進了他的肺腑,讓他越發冷靜了下來。
此事不止是賣鹽這麼簡單,自從代宗朝鹽政廢弛,私鹽場就成了豪強們的生金盆,若是江淮的鹽不能進中原,中原和繁京的豪族便可趁勢做大,孟月池此時給他們
這一條路,竟然是一條讓他舍不得拒絕的坦途。
唯一的問題是這條坦途是被素手閻羅拿捏在手。
“四哥,你彆急,中原現在是叛賊剛平,過幾年就好了,咱們也不必真的被孟閻羅挾製。”
“過幾年?七弟,我問你,若是賊兵當道,讓彆地的鹽進不來,隻有你的鹽能賣,你會如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淮珅眨眨眼:“那我肯定養著賊兵了。”
說完,他自己傻了。
顧淮瑲拍拍他的肩膀,越過他,進了房門。
賊兵當道,鹽利居高,鹽利居高,豪強養賊,豪強養賊,各地節度自然就得養兵……到那日,天下人人江左益。
“四哥,你等等,你再跟我說說!不是,孟月池她一個區區四品節度,她做了這等事,陛下怎能容她?”
“陛下何止會容她?!”顧淮瑲已經坐在案前磨墨,準備給家裡寫信,“孟月池她敢得罪了中原和繁京的世家與咱們平抑鹽利,彆說是私下建港、賣鹽,她就算殺幾個刺史,滅幾家豪族,陛下都隻會更喜愛她!”
繁京傳聞陛下稱孟月池是“名刀烈馬”,可真是分毫不差。
“六弟膽子真大。”寫著信,顧淮瑲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把旁邊抱著腦袋的顧淮珅嚇了一跳。
“四哥你說什麼?又關老六什麼事?”
顧淮瑲沒吭聲。
他得勸勸祖父,趕緊給六弟另尋淑女,孟月池不是六弟能招惹得起的。
孟月池還不知道自己年少時候的桃花又被人連折帶薅,息猛娘終於帶著她的八百精兵從定州來了。
還順便給她帶來了五萬斤的鐵。
“我走的時候王、王將軍臉都綠了。”
息猛娘此次得了兵部嘉賞,得了個翊麾校尉的武散官,朝中詔令重整義武軍,她聽調回了定州,她雖然立功卻是女子,麾下又有屢立奇功的精兵,被調來重整義武軍的王懷義很是覬覦,隔二差五就想給她弄出點兒錯處來。
息猛娘對這等憑恩蔭步步高升的少爺很是看不上,借口剿滅餘寇,乾脆帶兵進了山,等到了九月,繁京又來調令,她被提成了羽林中郎將的麾下偏將,麾下所屬歸平盧節差遣。
“練兵之事我就交給你了。”
聽見自己好友這麼說,息猛娘看看離自己屁股還有二寸距離的凳子。
“你能不能先讓我坐下?”
“加上從繁京跟我來的精衛和步卒,明年二月之前練出五千精兵。”
這下息猛娘自己是坐不住了。
“你乾嘛呀?是江左益被誰給招了魂了?”
孟月池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將一副卷軸打開。
圖上就是平盧節所統轄之地。
“鹽場、港口,這兩樣成了可保平盧五年內成中原最繁盛之地,此兩樣最怕兵禍。”
息猛娘笑了:“我的節度使大人,明年二月……”
“除了平盧所轄之地,方圓五百裡都無糧可用,兗州一地,朝廷的賑災糧一月隻來了五百擔。”
各地的糧荒災年遠沒有結束。
亂世之下,是人是鬼,是兵是匪,誰能說得清楚?
她把平盧養得油光水滑,是要當狼,不是當豬。
孟月池要用息猛娘練出來的五千精兵為平盧守出一份太平。
看看輿圖,再看看孟月池,息猛娘點頭:
“罷了罷了,好歹是跟你乾,糧草軍餉不會被卡,我乾了就是了!”
孟月池笑了笑,拿起案上的匣子遞給她。
“九萬八千兩,省著點兒。”
息猛娘打開看了一眼,高興壞了:
“我還沒打過這麼肥的仗!你早拿銀子出來我都去招兵了!”
孟月池見她這般,也笑了:
“早知道給你銀子就行,我就不說這麼多話了。”
官舍裡,等著族中回信的顧家兄弟正好看見了穿城而過的精兵。
顧淮珅很感興趣地探出頭:
“素手閻羅的麾下鬼兵,果然名不虛傳。四哥,你看那個帶頭的是不是傳說中的厲鬼將?”
顧淮瑲沒說話。
有強兵若此,難怪孟月池敢在中原賣鹽。
官舍裡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顧淮珅讓家仆去看看,片刻後,家仆回來說:
“七郎君,外麵是十幾位勇毅學宮的女夫子,淅川的陸郎君也來了,還有、還有繁京來的瑞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