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劉繼盛兵敗,公主被你母親接走,這些年一直隱在外麵,如今長大了,將她接來。不止此,當日與公主一道幸免於難的先帝之子亦在人世,不日也將到來。”
“為父與你母親已是議定,由你尚公主殿下。往後,我青州便是天下正統所在,可以此為據,廣召天下豪傑,光複聖朝大業。”
崔栩終於自這突然而至的震動中反應過來,目光爍動間,快步走去將門關合,回身道:“父王!兒子有一話,長久以來如鯁在喉,今日便直說了!什麼母親,我母親早已去了。什麼聖朝,聖朝也早便亡了!那婦人不過是個人儘可夫的娼婦,兒子不知她到底用何手段,竟能叫父王你對她俯首帖耳!還有父王要我娶的那甚公主,我瞧也就是個小娼婦,與她姑母有何兩樣!她若真是祥瑞之身,何以家國還是滅了?父王你若真要兒子娶,我娶便是。隻是,兒子實在想不通,咱們父子為何要給他人作嫁衣裳?當今天下,誰都可以稱帝。那孫榮早年不過是個卑賤武夫,如今都敢自立,父王出身清河崔氏,最為清貴,為何不能自己也……”
“住口!”
崔昆揮臂,扇了崔栩一嘴。
“再敢發這悖逆之言半句,我今日便當場殺你。”他寒聲道。
崔栩心內雖依舊不服,然而終究是不敢再發聲了,隻得垂頭應是。
“你又知道什麼!天道蒼茫,凡眼豈能窺得當中運數。祥瑞也要天命之人,方可承接。”
他上下打量了眼崔栩。
“換身衣裳,將自己收拾得利索些,隨我來!”
……
天色大亮,當第一道陽光射到齊王府邸後院的小簷樓上時,李霓裳已梳妝完畢,在長公主的陪同下端坐在位,候齊王到來。
沒片刻,伴著一道腳步之聲,門內入得二人。隨在後的年輕些的,李霓裳昨日在城門口透過車窗瞥見過,便是崔栩。而前方那領著他肅然下拜的,想便是齊王崔昆了。
她起身上前,伸手扶起地上的齊王,又向跪在後的崔栩略頷首,示意起身。崔栩卻仍是跪地,一動不動,隻抬著頭,目不轉睛地盯來,雙目灼灼,似當場已將她的衣裳剝落一般。
李霓裳心內油然生出一縷不適之感,轉麵不再去看。
崔昆已自長公主口中知公主至今失語,待情緒平複了些後,唏噓謝恩道:“老臣隻恨當年勢單力薄,未能保得先帝與公主周全。而今僥幸仍能苟活於這亂世,自當加倍報效。老臣不敢以一代國相裴文貞公自比,然而時勢倒逼,縱然不自量力,如今也當搏上一搏。倘上天助力,有朝一日能叫老臣輔助公主光複聖朝,死而無憾!”
李霓裳深深斂衽,以表謝意,崔昆怎敢受禮,極力阻攔。又敘話片刻,自當告退,道:“事以密成。今太子未至,公主在此之事,也不宜叫外人知曉,以免生變,隻好委屈公主暫時在此陋舍再住些天,待太子到了,老臣便向天下昭告,到時我聖朝複立,公主便是輔國公主,老臣率我青州萬千將士全力效命。”
言畢,崔昆領崔栩退下。
方才來的路上,崔栩聽崔昆叮囑自己,公主至今不能講話,心裡還存鄙薄,待見到人,什麼念頭都無,隻剩喜出望外,隻覺從前見過的全部女子皆泥塑木胎,簡直恨不得今夜便能洞房花燭,叫他抱得美人同歸。
此時本該跟隨其父,他卻仍是不舍,起身後,磨磨蹭蹭,眼依舊不停看向公主,直到發覺陪在她側的長公主含笑看著自己,方依依不舍掉頭而去。
夜幕再一次地降臨。
崔重晏白天外出辦事歸來,方才入府向齊王稟事完畢,辭了齊王留飯,如常那樣向外行去。路上不斷有遇見的家仆向他躬身行禮。他心不在焉,似懷幾分心事。當行至一道曲廊前時,不覺放緩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從他這方位,舉目越過簷廊,能看到齊王府後院遠處的半座小簷樓影。
此前那簷樓應無人居住,入夜便漆黑一團。然而今夜,夜幕之上,隱隱顯映著一扇模糊的燈窗。
忽然,曲廊的儘頭傳來步足之聲,他轉目,看見一道身影婀娜行來,應要往後院去。正是瑟瑟。便招呼一聲,待離去時,卻見瑟瑟行到身前,向著自己低聲笑道:“崔郎君你說好笑不好笑,世子那樣一個剛硬之人,竟也生生轉了性子。這可真叫百丈鋼化做繞指柔了。”
“呶。”她抬了抬手中捧的物件,壓低聲。
“這是要我轉進去的,說什麼昨日不知她也在車中,衝撞到了,求她千萬勿怪呢。”
“噯。他何時變得如此體貼了。當時分明我也在車中,我也嚇得半死,他怎就不知求我也勿怪呢。”低聲吃吃地笑。
崔重晏看去。她捧的是隻金平脫匣,內中之物應為首飾脂粉。
“也是。”瑟瑟歎息。“似那樣一個可愛人兒,我見了都要愛上。世上男子誰見了若不喜歡,恐怕便不是真的男子了。”
崔重晏笑了笑,轉身離去,走幾步,身後傳來一語:“對了。長公主三日後去太平寺祈福謝神。”
崔重晏心微微一跳,步履不覺停住了。
片刻後,他緩緩轉麵。
身後空蕩蕩無人。瑟瑟身影早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