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我從未見過如此狂妄之人!”長公主又恨恨道了一句,定了定神,方將方才崔重晏之言講了一遍。
“我阿嬌何許人,他如何來的膽子,竟敢生出獨占阿嬌之心?他如今不過一個區區青州飛龍右將軍罷了!”
瑟瑟登時明了,未免也驚訝於崔重晏的狂傲。
長公主很早前便想將崔重晏拉攏過來,曾試過金銀錢帛,亦暗贈過美人,發覺他皆不為之所動,便將唯一希望放在了公主身上。公主貌美倒在其次,她的身份與天生祥瑞之名,方為當世獨一無二,可謂奇貨可居。
此前瑟瑟時不時在他麵前偶然似地提及公主,此次安排他去接人,連同門外瑟瑟引導見麵,皆是刻意為之。察覺崔重晏果似有所心動,長公主便籌劃一魚二吃。
公主先許崔栩,再暗許崔重晏,以此籠絡住他,如此,兩邊往後皆可為己所用。至於將來到底如何,那便隨機應變,走一步看一步。卻不想崔重晏昨日才點的頭,今日便提出如此苛刻條件,壞了長公主的計劃,難怪她如此惱怒。
瑟瑟猜她定已應下。長公主如今手下自也有些人可用,但罕有如崔那般的俊士。而公主即便不嫁崔栩,隻要有太子在,不怕齊王如今便翻臉。於是便斟酌著道:“崔將軍如今不過是暫時屈人之下,如龍遊曲沼,假以時日,一旦蛟龍得水,必有一番極大作為。長公主若非愛惜大才,又怎會紆尊降貴延攬?”
長公主聽罷,又思索片刻,神色終於漸漸緩和了下去,道:“但願如此。否則實是便宜了他。”
瑟瑟忙捧上香雨。長公主終於接過,略略飲了一口,此時仿佛又想起什麼,道:“昨日那事,是你的安排?這崔氏子年紀不大,卻實在不好對付。”
瑟瑟不敢搶奪功勞:“並非是我,乃公主自己,她叫我如此將他約出見麵。”
“她如何勸收了他的?”
瑟瑟回憶當時自己遠遠瞧見的一幕,好似公主在他掌裡以簪寫了幾字,此外應無彆的。便講了經過。
“寫的是甚?”
“我也不知。”瑟瑟搖頭。
長公主沉吟片刻,忽顯出幾分後怕。
“我隻叫你加以試探,見機而動。她年紀小,也就罷了,怎的你也如此孟浪,全由著她來?此次乃是僥幸。萬一昨日事不成,他反而去向崔昆邀功泄密,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瑟瑟趕忙跪道:“此事確係我魯莽了些,本該先與長公主商議。公主與我筆談之時,我亦有所顧慮。她說接她回的那日,見我定要給她裝扮,又安排二人門口碰麵,她便猜到幾分長公主的所望。她也瞧出崔家郎君對她應有幾分好感,故大膽一試。即便不成,也叫我不必擔憂告密。如此於他有何益處?他告了密,齊王便會因此改了主意,不叫世子娶她,殺了我們?齊王絕不會如此行事。既維持原樣,對他又有何好處,反樹敵罷了。況且他自己遭著世子排擠,絕不可能與齊王真的同一條心。”
“公主還說,那日城門口見他應對,便知他是非常之人。以他的經曆,能有今日,能力是一,做事也必善於權衡。故公主才有如此安排。”
瑟瑟唯恐長公主怨怪,一麵說,一麵觀察,見她聽罷神色終於緩和不少,又道:“公主實是口不能言,對長公主卻是一片赤誠。此事本也是為達成長公主所想。我替她向長公主告罪,懇請長公主勿怪……”
長公主擺了擺手。
“罷了,我知她是個柔善的乖孩子。她有心為我排憂解難,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怪她?”
瑟瑟忙道:“待我轉話給公主,她定會歡喜至極!”
長公主唔了一聲,緩緩閉目,不再說話。瑟瑟知她是要考慮如何收回公主與世子的婚約了,不敢驚擾,便悄然起身,待要退出,忽聽一道聲音淡淡地道:“我聽說,接阿嬌回來的那日,你很是威風?”
瑟瑟抬眼,見長公主不知何時睜目,似笑非笑正在看著自己。
她便垂目下去,道:“當時乃是因我見到公主頸傷,一時考慮不周,開罪了幾位老人。還請長公主恕罪。”
長公主微笑:“我就說,似你這般世上少見的聰明之人,怎會無端給我惹事。我曉得了。”
“隻要不是仗著得了幾分寵便忘了本的,我必善待之。”
她瞧著麵前的女子,含笑說道。
瑟瑟恭謹地伏地而拜:“婢子謹記。婢能有今日,全是因了長公主的厚恩。”
長公主輕輕拂了拂手:“去吧。那事待我仔細想想。”
夜色漸漸轉為濃鬱,小簷樓的一麵綺窗裡,點起了一盞夜燈。李霓裳散著一頭鏡鑒般的漆黑長發,薄肩隨意披件素單衫,曲起露出的一條細細光腿,渾不覺冷,以肘支著身子,靠著榻沿,久久地趴坐在一張地簟之上。
她的眼一眨不眨,凝視著對麵的床榻。
小金蛇靜靜曲盤在她的榻上,將頭埋入錦褥,似已睡去。
陰暗的一團夜燈光裡,她歪頭賞視良久,伸去一指,輕輕戳了戳小金蛇,隨即以指繞卷它滑涼的細軀,不叫它睡,又戲弄地點了點它露出的一點美麗朱冠。
小金蛇化作一根綢緞織就的軟金帶似的,任她纏在指間玩弄。她的唇角勾了一勾,靨上顯出一縷淡淡笑意。
忽然此時,門外傳來一道輕輕的走步靠近之聲。她迅速展袖。小金蛇哧溜一下鑽入,消失不見。
伴著兩下輕微的叩門聲,她坐直身體,轉頭,望見瑟瑟已是邁步走了進來。
“外麵冷了,公主光腿坐在地上作甚?當心凍到,快坐被裡去。”
瑟瑟放下送來的一盞金橙縷絲杏酪,忙上前,將她自地簟上扶起。
“公主太瘦弱了,怕是風一吹便倒。往後需多吃些。”
李霓裳順從地默默鑽入被衾,捧接住杏酪。方待入口,耳中忽然聽到外麵隱隱傳來一道斷斷續續的淒厲痛號之聲,似有人正在受著什麼可怕的苦楚。
漆黑夜裡,驟然生出如此一道仿佛發自阿鼻地獄的異響,不免有些瘮人。
她不禁側耳聽了幾聲,辨了出來,似是那個服侍她多年的榮老嬤,不禁望向瑟瑟。
瑟瑟卻仿佛不曾聽到。
“長公主叫我來與公主道一聲,明日公主先與蕙娘一道去太平寺小住幾天,潛心禮佛,祈佛祖護佑。”
瑟瑟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