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漢姓謝名隱山,出身於河北郡望,少時便繼承家業,為當地巨富,救難濟貧,頗有俠名,不久,領五百私兵,攜萬貫家財,投奔了當時還是巨寇的宇文縱,從此追隨他至今,深知天王雄才大略,卻也天生狂悖不羈,當年十七歲成為家主後,立刻興兵反出了朝廷,非世俗所能束縛之人,這些年來,性情更是變得剛強冷酷,輕易不聽人勸。此刻見他如此遷怒,便知自己也是無法勸阻了,雖心內有些憐憫那無辜女娃,但也隻好從命,想著不如親自動手,給她一個痛快,也好叫她少些苦楚。
“……你若實是感到害怕,那便閉上眼!”
話音落,他微轉臂,正待翻刀,將這女娃頭顱一刀斬下,忽然此時,伴著一道尖銳的箭鏃破空之聲,他眼角的餘光捕到了一道白羽的影,似正從他身側後方的大雪裡向著他飛來。
那箭的力道太過疾勁,他尚未看清,不過一瞬,箭簇便距他握刀之臂不足一尺。
他被迫急遽收刀,猛地往後倒退一步,方堪堪躲避開來。隻見那一杆箭嗖一聲,自他身前飛過,深深地插入雪地,整杆箭瞬間被雪吞沒,隻剩下一段不足手掌長度的白羽箭尾。
謝隱山方才反應若是慢上半拍,隻怕此刻一臂已被利箭生生射出一個血窟窿了。
他倏然扭麵,朝那發箭方向厲聲喝道:“誰?”
“聽聞宇文縱乃當世英豪,二十年前便已縱橫天下,素有天王之名,小爺我神往已久,近日有事恰好路過,便得空上來瞧上一瞧,本還以為是個如何了不得的人物,卻沒想到,堂堂天王,欺辱一個弱質女流,部下個個更是色中餓鬼,為著一個女子,拔刀相向,傳揚出去,豈不是叫天下笑話!”
伴著一陣笑聲,雪鬆林後轉出來一個臉覆儺鬼麵具之人。他肩披一領黑色狐裘錦織雪氅,腰係一條嵌金十節蹀躞帶,上麵斜掛了隻金線鎖邊玳瑁扣的箭箙,內中插有十數隻白羽箭。
他大步踏雪,向著謝隱山走來,右掌內握垂下來的那張玉靶霸王弓的弓弦,此刻猶在微微震顫。
雪片被狂風卷著,紛紛撲打在他的麵具之上,顯得他那一雙隱在麵具後的雙目明亮異常,灼灼有神。
雖然此人個頭頎長,幾不輸天王,又以麵具遮臉,然而,無論從他漆黑的頭發、驕狂的語氣,還是那隻有少年人才特有的挺拔與瘦勁的身材,都不難判斷,這是一個年紀不大,最多不會超過弱冠的少年。
謝隱山很快便恢複鎮定,微微掃了對方兩眼,最後盯著他那一雙鬼麵後的眼,冷冷地道:“你是哪家小兒,乳臭未乾,竟敢私闖天王兵寨!”
少年停在他的麵前,從容地拔出方才射空插在雪地裡的那支羽箭,抖去箭頭上沾的泥雪,插回箭箙,這才舉臂,以手中的弓角遙指遠處的險峰與前方城寨:“此天生城分明自古便建在此了,便是前朝李家的皇帝回來,恐怕都不好說是他的,何以到了你這裡,就變成你家天王所有?”
謝隱山冷哼:“我不與你狡辯!你到底是誰?”他再次打量一眼少年裝扮。
“看你樣子,也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再不拿下麵具,報上姓名,休怪我不留情麵!”
少年在麵具後仿佛淡淡一笑:“我既敢來,何須你留情麵?”
狂傲至此地步。
謝隱山不再多話,眯了眯眼,後退數步,舉臂一揮,那數十名方才留在他身後的士兵立刻張起弓刀,迅速圍了上來。
“活捉此人!”他下令道。
就在眾軍士合圍之時,少年迅速拉起崔女,帶著她轉身便往他方才現身的雪林奔去,轉眼,身影消失在了林內。
謝隱山並不著急,隻帶著軍士追了進去。
此處已是兵寨儘頭了,這一排雪鬆之後,便是一道絕壁懸崖。除非這少年能插翅,否則,休想逃出包圍。
他迅速跟入雪林,朝前搜索數十步,前方便是絕壁。然而,那少年竟真似插上了翅膀,帶著崔女,不見了人影。
“信王快看!”
一個士兵忽然呼他。
謝隱山奔上,探身朝著懸崖看去。一株紮根在崖壁上的老鬆乾上,竟係了一道腕粗的以牛皮與老藤絞出的繩索。索直直下垂,此刻繃得極緊,隱約可見那少年帶著崔女,正順著這道繩索攀援而下。
就在他探身察看的功夫,少年已順利降落到一條鑿在懸崖下方的棧道上,穩穩立足。
饒是謝隱山征戰半輩子,見慣魑魅魍魎,也是沒想到少年竟早就留了這一手。
一時間,向來沉穩的他亦被激怒。
他對天生城的地勢再熟悉不過。雖然此處距離下方棧道的垂直高度不高,然而若是循著常規道路,繞走兵寨去追,想到達下方棧道,至少也要一盞茶的功夫。那時,人都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他當機立斷,決定也涉險,從這根現成的繩索攀援而下。
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要下時,隻聽下方嗖嗖幾聲,飛上來幾支箭頭滴著火油的火箭,箭箭皆中繩索,很快,索被引燃,火燒了起來。顯見是不能用了。
謝隱山看見那少年的影在下方棧道上一閃,消失在了拐角處,強忍怒氣,命人往下方的寨門發去警示,自己轉身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