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憐憫(1 / 2)

夏日裡,烈日灼灼,熱浪滾滾。

紋絲不動的樹梢上,青綠的葉片被驕陽曬得打卷兒,林間的蟬鳴不絕於耳,似在抱怨蒸騰的暑氣。

紫檀木的貴妃躺椅上,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纖柔的指尖捏著精巧的琉璃玉叉,玉叉之上是剝好的荔枝果肉,細看下還嫋著縷縷涼氣。

禦賜的荔枝,丫鬟們不敢懈怠,剝得精細。

檀口輕啟,飽滿晶瑩的果肉上有了個小小的月牙形缺口。

素手一斜,貴妃椅旁守著的丫鬟們了然,一個上前接過她手中的玉叉,一個退到提前備好的冰水盆邊,將乾淨的帕子浸入其中,絞乾後,送入她掌中。

林晚宜側倚在貴妃椅上,名貴的鮫粼紗裁成的衣裳柔順服帖,儘顯腰間曲線。

身姿婀娜,冰肌玉骨。

冰爽的帕子拂過白潤的指尖,留下淡淡的粉,隨後卸了力氣,懶懶地靠著椅背上,望窗外天光。

秦桑看隻動了幾口的荔枝,朝綠枝使了個眼神。

綠枝走到林晚宜身後,輕輕按揉她的肩頭,秦桑收好帕子,取了羅扇到冰鑒旁,輕搖著將涼氣往林晚宜處送。

“姑娘胃口不大好,要不要飲些酸梅湯?”

日光正盛,看久了窗外,眼睛有些泛酸,林晚宜闔眼,眼睫濃密卷翹,羽扇一般垂著:“天一熱,人都懶了。”

綠枝看牆邊時辰滴漏:“時辰還早,姑娘歇一晌吧。”

秦桑停下搖扇的動作,看窗外:“蟬這麼叫囂著,姑娘肯定睡不安穩,外頭人偷懶,我去叫她們把樹上的蟬全數沾下來。”

“我聽聽聲兒,就不睡了。”羽睫顫動,露出一雙桃花眸,墨瞳翦水,挺翹的小巧圓鼻下,天生微翹的笑唇微微嘟著,不點而朱。

“也好,這時候睡了,夜裡該睡不著了。”姑娘貌美,綠枝年年日日地看著,總也看不膩,這會兒又移不開眼了,感歎道,“姑娘快彆這麼看我,若我是個男子,該把持不住了。”

杏麵桃腮,膚白勝雪,天姿國色,不外如此。

林晚宜捂唇輕笑,嬌嗓如容貌一般,明豔婉轉,嗔她一眼:“慣會打趣我。”

“姑娘可冤枉綠枝了,我敢打包票,她說的都是真心話。”秦桑提著杌子坐到她身邊,幫她打扇,“打姑娘及笄以來,咱們府上的門檻差點被來說親的媒婆踏平了,聽前頭說,今兒個早晨還打發走了一個。”

窗外有腳步聲,幾息後,蟬鳴漸弱。

林晚宜扶著鬢發上的簪花起身,眺望窗邊樹梢搖晃:“好些的都登了左丞相的府門,剩下都是些膚淺的,不值當提。”

她生得明媚,眉目流轉間,自帶幾分嫵媚。於世家大族而言,這樣張揚的容貌並不宜室宜家。這段時間,上門來提親的,多是些不聽家中長輩話的,生性風流的紈絝子弟。

左丞相家的李清月就不同了,弱風扶柳,姿容清雅,氣若幽蘭,備受貴夫人們的喜愛。

秦桑頓了頓,意識到提了不該提的,拿扇麵打自己:“我這嘴,真是該打。”

林晚宜製止她,接了羅扇過來,寒玉的扇柄,觸手泛涼。輕搖扇,帶起鬢角的碎發。

“明眼人都知道,咱們藏著掖著也沒用的。”她噙著淡笑,無所謂地說,“算了,比不過她,往後躲遠些,不同她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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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宜與李清月,一個是右丞相府中最小、最受寵的女兒,一個是左丞相府中最長、最知禮的女兒,年歲相仿,地位相當,免不了被人比較。

小時候倒是平分秋色,可年歲稍長,林晚宜少女身量逐漸顯現,比同齡的李清月優越了許多,這時耳邊就多了些旁的聲音。

達官顯貴之府,多多少少有幾個姿容豔麗,又不安分的姨娘。這些個貴夫人麵上一派包容的主母作態,心中恐怕恨極了。

分明林晚宜一如往昔,甚至因為年紀漸長更懂事了,待人接物更圓滑周到了些。那些貴夫人卻看不見她的好,從點滴小事起,慢慢地變了態度。

不過林晚宜的父親是右丞相,就算是王妃都要給她幾分薄麵,那些貴夫人當然不敢明說,隻會在誇她的時候,輕描淡寫地提句左丞相府上的清月姑娘如何如何。

十一二的年紀,剛知曉些事理,但心智尚未成熟,正是羞恥心最盛也最在意旁人目光的時期。

林晚宜是右相獨女,又是家中最小的,說是掌上明珠也不為過,走到哪裡都有人捧著,嬌氣的脾性打小就養起來了,當然受不了這樣的落差,她想不明白這些夫人怎麼平白轉了態度,隻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好。

從前彆人把她與李清月放在一塊兒,她是不大在意的,此事後,她做事前都要想想李清月遇到同樣的事會如何,李清月做得到的,她要做得更好,李清月做不到的,她拚了命也要做到。

論家世,她與李清月相當,甚至因為父親是右丞相,比李清月稍高一籌;論相貌,她自覺不差;論學識,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她樣樣比李清月好。

可她都這樣好了,還是改不了那些夫人的看法。

爹娘知她在意,應是下了些功夫,那些夫人不敢在她麵前說什麼,一切像是恢複到了從前。

心裡存了芥蒂,早晚藏不住。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爹娘怎麼都不能插手彆人家的親事,各府請的媒人都往左相府上去。

左相門前越熱鬨,林晚宜越失落,這麼些年的努力像笑話。

得知李清月拒了所有世家子弟,獨心儀一位家世清貧的書生後,鬼使神差地,她去書院前見了這位名叫顧星皓的書生一麵,自此與李清月爭上了。

不過可惜,爭到最後,顧星皓金榜題名,與李清月共結連理。

而她,病死在床榻,化作一抹幽魂。

有人說,人死前,過往種種會如走馬燈般在眼前一一閃現。

她不同,彌留之際,陷入一片茫茫白霧中,踉蹌著摸索向前,走到雲霧儘頭,麵前懸浮著一冊書,書頁緩緩翻開,她驚訝片刻,才凝神仰頭看書上字跡。

書裡有她,也有熟悉的人,裡頭密密麻麻寫的都是身邊發生的事,不過大多在寫李清月與顧星皓的事情,其餘隻有寥寥數語。

書冊隔一會便翻一頁,翻到一頁,她看後心口鈍痛,險些站不穩。

原來,那些夫人覺得她容貌妖豔,就扣了會攪得家宅不寧的名頭給她。

原來,爹娘早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麼,因容貌是天生,怕她知道真相後自怨自艾,耗費許多心神,封了那些夫人的口。可在她生病後,開始質疑和後悔當初瞞她的決定,備受煎熬,夜不能寐,每每去見她,都敷了厚厚的粉,遮住麵上憔悴之色。她死後,爹娘悲慟不已,娘更是鬱鬱寡歡兩年,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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