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城繁華,街巷縱橫交錯,達官顯貴的宅邸大多單占了一條街,彼此離得也遠。
和德行宮地處遠郊,山腳下看著寬闊,但一要避開幽林防止走獸,二要方便出行以便皇上隨時召見,最適宜建府住人的也就那麼一小片,是以各府比鄰而居,互相走動起來也比在望京城中更勤泛了。
林晚宜早晨就隨著周夫人拜彆了周皇後,回了山腳下的宅邸。
山路兩邊樹木蔥蘢,花草豐茂,幽靜的樹林間仿佛隨時會有可怕的東西竄出來。
車簾拉下,隔絕了車外風光,林晚宜緊靠著周夫人,直到踏入右相府門,緊繃的精神才稍微鬆弛下來。
來行宮就是為了休養生息,皇上將每日早朝的時辰往後推延了兩個時辰。
回府時,右相與林晏晝皆在府中。
一天一夜,遇間蛇的驚惶恐懼散了大半,在路上有周夫人陪著,她隻餘一些緊張和後怕而已。可是剛聽見右相關切的聲音,她鼻頭就開始泛酸,霎時間眼眶裡盈滿了淚,帶著濃重的鼻音,低低喚了聲“爹”。
眼睫上掛著的淚珠,將掉未掉的委屈模樣,可把右相心疼壞了。
快五十的人了,差點紅了眼眶,還是周夫人重重咳了一聲提醒,他才沒在眾人麵前失態。
右相差點丟了麵子,總得說些什麼化解尷尬,這可苦了林晏晝。
來一趟行宮,雖說主要是衝著沈意遠來的,但來都來了,休息放鬆也是理所應當的。
右相卻嫌棄他在家躺著無所事事,拎著他到皇上跟前兒去求差事去了。
他們急急忙忙地走了,林晚宜眼淚還沒止住呢,淚眼朦朧地看他們走遠,啞著嗓子,顫顫地喚一聲:“娘?”
周夫人幫她擦乾了眼淚,收手時輕輕刮了下她泛紅的鼻尖兒:“這就掉金豆子啦,小沒出息的。”
幸好已經進了內室,丫鬟們都不在,林晚宜揉了揉腫脹的眼尾,把頭埋在周夫人肩上,軟綿綿地撒嬌:“都湧上來了,忍不住嘛。”
“你啊——”周夫人揉揉她的頭,“偏你爹就吃這套。”
“發髻要亂了。”林晚宜嘟囔,歪頭看周夫人,剛被洗過的眸子亮晶晶的,“娘不吃這套嗎?”
周夫人寵溺地看她:“怎麼不吃,一家子都被你吃定了。”
畢竟靠著山,不遠處就是密林,周夫人放心不下,安排下人將相府翻了地底朝天,又在府外一圈撒了厚厚的驅蟲藥粉。
自家府裡,林晚宜莫名的安心,看著下人們忙活了一上午,情緒徹底平穩下來,和周夫人道彆,去了自己的小院。
秦桑綠枝沒有跟著去行宮,知道她嚇昏以後,夜裡覺都沒睡好,見到她平安回來才徹底放心。
她們憋了滿肚子的話,無奈林晚宜一直留在周夫人身邊,現在總算逮著機會,嘰嘰喳喳一股腦問了好多問題。
“姑娘還有哪裡不舒服?”
“暈倒的時候磕著哪裡沒有?”
“怎麼會一個人呢,宮人都去哪裡了,沒有跟著嗎?”
“嚇著了吧,要不要收收魂?”
“看姑娘眼圈紅著,是不是沒睡好,還是哭過了?”
“……”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話又密又急,林晚宜想答都找不著時機。
快到小院了,秦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路上都沒聽見姑娘說話。
“禦醫開藥了嗎,要不要……唔……”綠枝還在問,秦桑一把捂住她的嘴。
綠枝手上勁兒大,不費什麼力氣就掙脫了,不解地看秦桑:“你這是做什麼?”
秦桑不理她,朝停下來看戲的林晚宜咧嘴笑:“我們不說了,姑娘說。”
綠枝一拍腦袋,才反應過來:“是是,該姑娘說了。”
山腳下比行宮裡稍微熱一點兒,但不疾不徐的山風吹拂,還算清涼舒適。
林晚宜的裙角隨著清風輕擺,她淺淺笑著:“這麼多問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走了十天半個月呢。”
綠枝傻笑著:“我們這不是擔心嗎,姑娘從小到大,哪次頭疼腦熱的不是我們在邊上伺候著,暈倒這種大事沒我們在身邊看著,怕彆人照顧得不周到。”
“沒事,哪裡都沒磕到,有娘陪著晚上睡得也不錯,倒是嚇到了,往後彆在我麵前提那嚇人的東西就成。”
“那蛇……”秦桑又捂住了綠枝的嘴。
“呸呸呸,讓你彆提你偏說。”
這次她捂得嚴實,連綠枝鼻子都給捂上了,綠枝掰開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氣:“是我錯了,姑娘身邊沒人宮人是怎麼逃開的,都逃開了怎麼還暈了?”
秦桑也想問這個,點頭附和:“是啊,姑娘快和我們說說吧。”
她們問的,除了那東西怎麼死的,旁的林晚宜還真答不上來。
她隻朦朧記得,有個玄黑衣裳的侍衛用根枯木枝子殺了那東西,後麵的事情都沒了印象。
現在想想,當時驚恐過度,腦子也僵住了轉不過彎,宮中侍衛皆著石青色衣袍,那人衣裳顏色不對,應該不是侍衛。
會是誰呢?
醒來後,娘沒提,她也忘了問。
“看那東西就嚇暈了,後邊的事情……等我明日問過娘再回來同你們說。”
“忘記更好,我們也就隨便問一嘴,不當真的,不是什麼好事,姑娘彆特地去想,省得壞了心情。”秦桑給綠枝使了個眼神,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夾著林晚宜往前,“昨兒個趙三姑娘身邊的春喜來過了,說外頭鎮子上新開了個胭脂鋪子,代趙三姑娘問姑娘想不想一道去看看。”
“胭脂鋪子?”既然娘和姨母都沒提,應該是無關緊要的人,她也不去想了,“好多年沒來,記得那個小鎮不算富裕,生意能好嗎?”
綠枝搶著答:“聽春喜講,這鋪子是望京城裡跟悅己軒打對台的顧蝶閣開的,提前一個月就把鋪子開到這兒了,專門等著皇上來避暑,做各宮娘娘、公主還有官家小姐們的買賣,聽說裡麵的胭脂都是望京鋪子裡需要排隊買的珍品。”
“是個聰明人。”
悅己軒是老店,買賣做得大,皇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都愛去那兒買胭脂水粉;顧蝶閣是這十幾年才出現的,鋪子裡的東西不比悅己軒差,甚至新穎遠超悅己軒。但悅己軒畢竟這麼多年了,累積的人脈是顧蝶閣拍馬也追不上的,是以顧蝶閣一直被悅己軒壓一頭。
這裡偏僻,附近百姓手頭也不富裕,顧蝶閣在這裡開鋪子,肯定賺不到什麼銀錢。但損點銀錢算什麼,最要緊的是抓住貴女們的心,日子還長,等回了望京不愁賺不到。
秦桑看出林晚宜來了興致,問:“姑娘想什麼時候去?”
“去趙府問問,若方便,今日午歇後就去。”
此地涼快,出去逛不用特地挑沒太陽的時候。
趙三姑娘正無聊,應了林晚宜的約。
午後,兩人乘著林府的馬車往顧蝶閣去了。
顧蝶閣裡果然如綠枝所說,胭脂水粉皆屬上乘,就連掌櫃的都是望京城裡那個,介紹胭脂外,噓寒問暖,體貼周到。
還有一點比望京城裡更好,這裡人少,掌櫃的幾乎沒走開過,一直幫她們試用和挑選。
如此周到,她們一不小心就待久了,傍晚的時候才回去。
滿車的大小盒子,夠趙林兩家的門房搬上一會兒。
顧蝶閣的東西不錯,林晚宜不光給自己買了,給身邊親近的人都挑了,指著其中一些盒子,讓門房送去周夫人院子裡,臨近晚膳時分,她自己也跟著去尋周夫人了,秦桑和綠枝要整理這些盒子,就沒跟著去。
到了以後,她才知道,原來右相已經回來了。
提著裙擺,腳步輕盈,像花叢中飛舞的彩蝶。
“爹,娘。”門邊的丫鬟幫著推開門,她直奔周夫人而去,牽起周夫人的手:“顧蝶閣的胭脂不錯,我選了許多給娘,一起瞧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