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宜本就是個心思細膩的,知道沈老太君是真心盼著她好、盼著王府好,言語間更親近了,儼然將沈老太君當成了親祖母,撒嬌賣乖一個不落。
沈老太君在將軍府過了大半輩子,兩個兒子沒個會說軟話的就罷了,兩個兒媳婦也都不是軟和性子,行事一板一眼規矩得很,襄平公主早時還好,後來與沈將軍不睦,連笑模樣都少見。
再說後麵的兩個孫子一個孫女,孫子不必說,越長大越不討喜,孝順是孝順,可每回見著,說不到兩句話就沒話說了,唯一的孫女又學了她親娘的性子,說話做事都照著規矩來,縱是存心親近,相處時仍然少了很多樂趣。
沈老太君寂寥啊。
喜歡林晚宜是何時起的呢?
約莫在林晚宜兩三歲時,那時右相的老母親還未過世,沈老太君也不像如今這般不愛出門,時不時會去見見老友。
那幾年正是林晏晝最淘氣的時候,周夫人騰不開手照顧剛會走的林晚宜,常將人送到林老夫人處幫忙照看。
林晚宜幼時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烏黑的瞳仁撲閃,黑曜石般鑲在圓嘟嘟的肉臉上,微微上翹的櫻桃嘴時時刻刻都上揚著,叫人看見了就心生歡喜。
更招人喜歡的是她的甜嘴,明明剛學會說話,還磕磕巴巴地說不順暢,但配著她軟糯糯的聲音和黏人的本事,莫說林老夫人,連沈老太君的心都被融化了,那段時間往相府去得格外勤,還帶著當時未去南栗的沈意遠一同去過。
林老夫人過世之後,沈老太君也漸漸出來得少了,但有些重要宴席還是會出席,宴席上總會見到林晚宜,她漸漸大了,性子也沒改多少,總能看到她在周夫人身邊撒嬌的模樣。
再後來,沈老太君幾乎不出門了,憶起過世友人時,眼前常會浮現林晚宜略帶稚氣的笑臉。
前些年想幫沈意遠議親時,不是沒想到右相府,可是當時林晚宜尚未及笄,沈意遠心思也不在上麵,便擱置了,去年重提此事,沈意遠一句“稚氣未脫,不太合適”,她老人家還覺得可惜,幸好緣分天定,行宮一趟促成了一段良緣。
又說了會兒話,順昌伯夫人帶著小女兒沈依瑄來了。
順昌伯不在,她們母女二人還算好說話,但上回來林晚宜就大致摸清了她們的個性,不是愛笑鬨的,多少還是收斂了些。
她們沒來之前,林晚宜坐在沈老太君身邊兒說話的,她們來後,林晚宜便退到了沈老太君下首。
身邊一下少個香香軟軟的人,沈老太君心裡還有些空落落的。
不多時,膳房的人來了,說是午膳已經備好了。
眼下還不是用午膳的時辰,是沈老太君聽了林晚宜沒用早膳後,著嬤嬤去催過的。
順昌伯夫人是有心人,見她們祖孫分外親熱,有意讓她們獨處。
左右今日順昌伯和沈意遠都不在,這一頓可算是便飯,不一定要聚在一起用,尋了個借口帶著沈依瑄走了。
她們母女走了,這頓午膳沒去前頭膳廳,是林晚宜陪著沈老太君在岱通院裡用的。
席麵上全是林晚宜平日裡愛吃的,明顯是花了心思,林晚宜的驚訝隻有一瞬,隨後便想明白了,挽著沈老太君的手輕搖她老人家的胳膊,嘴角翹翹:“多謝祖母。”
這招簡直暖進了沈老太君心窩裡,笑得合不攏嘴:“要把我們燦燦養得白白胖胖的,不然回相府,右相該心疼了。”
“白白胖胖的,那臉就該圓了。”林晚宜挨著沈老太君坐下,“變醜了沒人要怎麼辦?”
“誰敢不要,儘管來告訴我,我老婆子第一個敲他的頭。”
邊上的嬤嬤也被她們逗笑,沈老太君坐下後,接過她手裡的鳳頭杖。
林晚宜看著頗有些分量的鳳頭杖,故作驚歎狀:“這敲下去,頭上肯定得破個洞。”
“那也是他活該。”
……
她們邊說邊笑,遠在宮裡的沈意遠無故打了個寒顫。
彼時沈意遠正在禦書房中,皇上留他說話。
一是要問他成親感受,二是再有一兩個月李貴妃腹中胎兒便滿十月,皇上極為重視此胎,不論男女,都打算在滿月之際大擺宴席,此番正與沈意遠商議屆時宮中守衛一事。
宮內地龍熏著,原好好說著話,見他此狀,皇上笑他:“成親是好,但也彆忘節製,莫要放縱虛了身子。”
沈意遠隻禁不起林晚宜逗,皇上麵前正經得很,聞言也不過咳了兩聲,麵上並無任何局促之相:“多謝皇上關心,微臣謹聽皇上教誨。”
一拳打在軟棉花上,不痛不癢的,皇上沒品出什麼趣味,繞回李貴妃腹中胎兒身上去了。
不過沈意遠臨出宮前,得了許多禦賜之物,除去給林晚宜的東西外,餘下全是鹿鞭、虎鞭一類大補健體藥材。
賞賜直接由宮人送去了王府,沈意遠騎馬前行。
翰林院與宮牆隻隔了一條街,他回去時路過翰林院,正遇上林秉承下值出來,下馬說話。
簡單說了兩句,林秉承讓他與他同行。
雖林秉承還未搬回相府,但他現居的宅邸與相府在同一方向,王府則和相府在相反方向,過了前麵一條路,就該分開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見他沒什麼反應,林秉承了然:“燦燦沒說要回相府是嗎?”
沈意遠頷首。
馬夫駕著馬車過來,等在邊上,林秉承邊向他解釋邊往馬車處去:“臨之隨我去相府門前走一趟,燦燦十有八/九在相府,你回王府再去接她勢必得晚,她那性子,少不得要生氣。”
到底是大哥,把林晚宜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他是大哥,說的話沒有不聽的道理,沈意遠控馬跟上。
到了相府,門口守衛似早知道他們要來一般,往裡頭傳了一聲,便興高采烈地迎接了。
和風苑裡,林晚宜和許盈盈皆在,正說著話,知他們過來,周夫人笑問:“不是說過來是臨時起意,怎地臨之也來了。”
她和沈老太君一起時,便說了午後要往相府走一趟的事情,沈老太君開明,午歇時就放她走了。
不論是去平南將軍府還是來相府,林晚宜先前都沒同他說過,所以也沒想著他能來,聽到也有些驚訝:“我沒同他說呀。”
轉念一想,有了猜測,歪倒在周夫人肩窩處:“他傾心於我這麼多年,肯定暗中了解我許多,猜到我今日會歸家唄。”
“不知羞。”周夫人捏她鼻子,後拍拍她的背,“快坐好,已經嫁人了,不好再像從前一樣孩子氣。”
林晚宜坐直了,又往許盈盈處靠,貼在她耳邊說:“大哥哥也來了,嫂嫂是因我來才過來的,大哥哥肯定不知道,這趟來肯定也是心裡掛念嫂嫂,心有靈犀一般,猜到嫂嫂會來。”
許盈盈臉頰上爬了雲霞,被周夫人懷裡的明姐兒瞧見,拍掌說她臉紅,張開手臂要她抱,抱過來後貼在許盈盈臉上,短胖的手戳著自己的肉肉的臉蛋:“娘的臉燙燙。”
此話一出,許盈盈臉上熱意更甚,惹得林晚宜和周夫人“咯咯”笑個不停。
小孩子就是這樣,大人越是笑,她越是覺得自己做得好,小臉貼在許盈盈臉上不肯鬆,腦袋上小小的圓髻和許盈盈鬢上的珠釵纏在一起,亂作一團。
她們忙著在內室整理衣裳頭發,沈意遠和林秉承進來後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人。
因他們新婚,這麼勤泛地回娘家叫外人知道不好,雖不仰仗著彆人的目光活,但稍微也要注意些,折中想了個法子,沒留他們用晚膳。
林晚宜他們要走,許盈盈他們也未留,一道告彆走了。
相府門前,門口守衛牽著沈意遠的馬,林晚宜乘的馬車就在一邊。
他托林晚宜上馬車,林晚宜上去後未鬆開手,拽他上來,理所應當地說:“馬車上要睡的。”
和沈意遠出門幾次,他越來越知趣,不再像塊硬木頭,倚著他寬闊堅實的胸膛好像比靠在秦桑她們身上舒服。
沈意遠上車,他出來時身邊沒有帶人,一邊的馬是林晚宜帶出來的護衛一路牽著韁繩跟在馬車後頭。
右相被公務絆住了腳還未歸家,林秉承和許盈盈離得近,不急著走,隨周夫人送他們至門口,車輪滾動,林晚宜掀開車簾,趴在窗沿上向周夫人他們擺手。
周夫人也擺手回應。
車輪壓過一塊小石子,略微震一下,林晚宜顛了一下,正好跌在護在她腰上的沈意遠懷裡,衝他笑笑,沒有起身,稍挪了挪調整了一下坐姿,直接留在他懷裡了。
車簾落下時,周夫人正好看見這一幕,一時高興,情緒翻湧,眼眶含了淚。
明姐兒在林秉承懷裡晃腿,看見祖母眼裡的淚,伸手讓祖母抱。
周夫人抱住她,她又掏出自己的小方帕子,幫周夫人拭淚:“明兒乖乖,祖母不哭。”
她還小,做不了太過精細的動作,拭淚的動作笨拙可愛。
周夫人破涕為笑,指著前麵的空地:“是風大,吹得祖母眼睛疼。”
“是風兒壞壞,祖母不怕,明兒保護祖母。”小小的身子擋在周夫人麵前,將她與肆虐的冷風隔開。
許盈盈在邊上看著明姐兒乖巧的樣子,似預見到十多年後明姐兒嫁人的場麵,一時感傷,幽幽歎了口氣。
林秉承站到她身邊,借寬大的袖擺遮掩,尋到她被冷氣染涼的手,予她溫暖,低聲安撫:“我們永遠是她的後盾。”
說遠處的林晚宜,也是說眼前的明姐兒。
此話經風吹進周夫人耳裡,心中一暖,眼裡又犯了酸,好在明姐兒忙著擋風沒注意到,深吸了幾口氣,緩和了情緒。
“不早了,回吧。”將明姐兒送入林秉承懷裡,“風大,莫讓明姐兒撲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