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般不願,且身子看著並無不適,那一碗**的薑湯終是入了沈意遠的口。
薑味濃鬱霸道,盤桓在內室久久難散,林晚宜到軒窗處支了條縫,早春夜風猶似冬日,呼嘯而過時,將內室的暖氣與薑味一道帶走。
沐浴後身上暖和,屋內又被炭火烘得暖融,她穿得較為單薄,推窗時冷風自袖口竄入,激得她打了個寒顫,連忙裹緊身前的衣裳往吹不到風的角落躲。
“去榻上歇息吧。”沈意遠不著痕跡地幫她擋風。
他身形高大,擋住了冷風的同時也阻隔了搖晃的燭光,將林晚宜罩在影子下。
薑湯暖身,他喝了後身上帶著濃鬱的薑味不說,鼻翼出也有細密的汗珠。
林晚宜跟他離得近,旁的沒注意到,隻顧著屏氣不去聞他說話時四溢的薑味。
“不行,剛用了膳,還要漱口的。”屏息時,聲音裡是滿滿的鼻音。
開窗通風後,薑湯的味道被風帶走,隻餘下稀薄幾縷殘味,眼下帶著薑味的隻有剛喝了薑湯的自己。
沈意遠唇邊勾笑,默默與她拉開了距離,說話時稍側首,沒有直對著她:“幫你喚秦桑她們。”
林晚宜抬眸看他,吹了冷風的關係,陰影下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我先去沐浴。”
他走時將軒窗闔上,內室重歸平靜溫暖。
秦桑帶人進來,伺候林晚宜漱口,整理好床鋪後便退下了。
沈意遠沐浴後進來,內室一派安寧,床榻上林晚宜闔目而睡,幔帳未放,滿室燭火尤在,映在她的睡顏上,靜謐美好。
他吹滅了大半燭燈,隻留了她慣愛留的牆邊兩盞,悄聲上榻,幔帳垂落。
今日睡得比尋常早些,困意未至,他闔目冥思。
不過幾息,一隻微涼的手摸到他的掌上,霸道地往裡側的被褥處拉。
月信來時身子略虛,白日跑了兩處地方,也沒有午歇,林晚宜已經困迷糊了,說話時聲音柔柔的,帶著朦朧睡意:“說好了幫我焐的。”
沈意遠掌心乾燥溫暖,覆上小腹瞬間就驅走了幾縷涼氣。
舒服吟歎之餘,她不忘照應他:“今夜我要單睡一床被褥,莫要纏著我。”
一是因為月信睡覺要規矩些,二是沒忘他喝的薑湯,不想半夜被熏醒。
“嗯。”
她的鼻息漸輕漸長,得了沈意遠的應允後便不再同他搭話,雙手搭在小腹處的大掌上,酣然入夢。
隻可惜睡前說得好好的,早晨醒來時,她和沈意遠又合蓋了一床被褥。
昨日睡得早,加上她心裡記掛著要換月事帶,早晨醒得比沈意遠還早。
剛醒腦子還有些暈乎乎的不清楚,想伸懶腰時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和腿都搭在沈意遠身上,霎時清醒了,急忙收回腿。
這樣的睡姿,最容易將臟汙沾到床上,她收腿時不忘瞪沈意遠一眼。
都叫他自己睡了,還纏上來。
腿還未完全並攏,就感覺臀處涼涼的,她直覺不對勁,忙將腿並得緊緊的,不敢亂動。
小腹處他的大掌還在,林晚宜氣惱地撥開他的掌,也不管他有沒有醒,開始數落他:“都是你害的,又不是不給你抱,過了這幾日就好了,總這麼纏人做什麼,這下可好,被褥上肯定染上了。”
“哼,都怪你!”
沈意遠也醒了,聽清她念叨的話,無聲淺笑。
成親以來,包括昨天夜裡,都是她一個勁往他身邊靠,送她回裡側後不久她又貼上來,這麼來回反複誰也睡不安穩,他便隨她去了。
她正在氣頭上,要說清楚也不是現在。
林晚宜抬頭,看他竟然在笑,氣得逮住他的胳膊咬:“你還笑。”
牙都硌疼了,才在他胳膊上留下圈淺淺的牙痕,但好歹發泄了一通,也沒那麼生氣了。
畢竟他是因為離不開她嘛,現下休沐結束了,每日要等到晚上才能見到,昨天是成親後頭一次分開這麼久,肯定是因為想她想得緊,一刻也不舍得分開,那她就勉強犧牲一下吧,畢竟在他跟前,也沒什麼丟不丟臉的。
想通後注意力都移到了自己身上,濕滑黏膩的感覺不好受,她不想再耽擱,開始催他起身:“早朝要遲了,你快些起吧,我要喚秦桑綠枝了。”
沈意遠雖懂醫術,也大致了解女子月信,但其中細節他沒經曆過是完全不懂的,隻當林晚宜這一通氣是因為睡了一個被窩而起的,掀開被子要起身。
因為林晚宜躺在身邊,他隻掀了被褥一角,半點沒叫林晚宜受到冷,可是林晚宜心裡沒底,生怕他看見被褥上的臟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住被角,還故作平靜地解釋:“寒氣進來了。”
殊不知她略帶慌亂的濕漉眸子,像極了山林晨間薄霧中受驚的小鹿,叫人忍不住想順順帶著露水濕氣的皮毛。
沈意遠反應過來時,已經彎腰將手放在她柔軟的發頂上了,略僵了一下,順著自己的內心輕揉了兩下。
林晚宜就知道他離不開她,這不要分開去上朝了,纏人的樣子儘顯。
雙手扣住他的手腕,拉至唇邊,應付般淺啄他的掌心,後將他的掌推出去:“好啦好啦,晚上就能見了,快穿衣吧。”為了掩飾其實是自己著急,還強調一句,“真的要遲了。”
她的唇軟軟的,剛醒來還來不及飲茶,唇上微微發乾,輕輕一啄,他卻能清楚感知到她唇上細小的紋路,蜷指輕握拳,似想將這一抹溫軟觸感留在掌心。
他出去後,秦桑綠枝進來,林晚宜起身時,低頭看了一眼床鋪。
果不其然,月信第二日就該比第一日洶湧些的,她這回的感覺可沒錯。
秦桑她們忙著幫林晚宜沐浴換衣,沒注意臟汙怎麼落在了偏外側。
林晚宜身上臟了要沐浴,出來時沈意遠已經出發去早朝了,早膳是獨自用的。
她身上不算爽利,用完早膳也沒有出裕景院,將未翻完的賬冊看完,眼睛看酸了後,提筆給周夫人和沈老太君寫信,告訴她們近幾日她不方便出門。
都在望京城中,送信不過是一會兒的事,周夫人收到信後沒有回信,隻讓人送了滋補的藥膳來。
沈老太君年歲大了,能通信的人愈發地少,像這樣明明著下人送句話的小事,卻特意送了封信來的小姑娘姿態,她老人家幾十年未曾體驗過了,乍地收到還有些驚喜,認認真真地回了信,隨信一起到王府的還有一車東西,裡頭吃穿用的皆有。
林晚宜看了沈老太君的信,簡單回了幾句話,將剛剛在王府庫房裡尋到的新奇玩意兒隨信一道送去。
她們這麼一來一回地送信,一天眨眼就過去了,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趣。
不光她們高興,幫她們來回送信的兩家護衛也笑歪了嘴,每送次信後都有賞錢拿,他們恨不得主子們每個時辰就能往外傳封信,可惜主子除了寫信還有旁的事做,一天下來也就傳了兩三次。
林晚宜覺得嫁人的日子也不錯,夫君不重規矩,府中大多事情都由她說了算,爹娘離得近,想看隨時能回去。
還有一點,雖有些對不起沈意遠,但婆母早逝,她比普通新嫁娘自在了許多,且祖母和藹,人老心不老,和她處得像朋友姐妹一般,相處起來彆提多輕鬆了。
這樣神仙般的日子,不知看紅了多少人家的眼。
二月初九會試開始,十五那日會試結束,舉子們寒窗苦讀多年,終可放鬆一下,一時間,望京城中的酒樓人頭攢動。
有對酒當歌的舉子,也有出來打探情況的各府小廝。
榜下捉婿一直是為人稱道的美事,數百年間,也成就了不少良緣。家中有適齡女郎的人家都盯著,若有合適的,當然不能被彆人搶了去。
此屆科考出眾的郎君眾多,家世與學識兼備的也不少,但都沒有顧星皓的名氣大,除了他自身的才學外,與右相府和左相府的兩位小姐的關係極大。
一年多了,右相嫡女在國子監門前圍堵顧星皓的場麵還時不時被人提起,還有左相嫡女為了這位顧書生,不肯聽長輩安排,年過十七還遲遲未有婚約。
現右相嫡女已嫁入鎮北王府,而左相嫡女還苦苦癡等。
望京城中不少等著看熱鬨的百姓,都在猜測若是這位顧書生真得了狀元,能否入得了左相的眼,與左相嫡女喜結良緣,更期待的是那顧書生入朝為官後,與鎮北王碰麵的情形。
其實不光百姓好奇這事,那些看似高貴的世家夫人也免不了俗,暗暗期待放榜日的到來。
外麵的熱鬨與議論皆與右相府無關,會試結束五日後就是武舉,林晏晝沒日沒夜地練,一心想爭個好名次。
他依舊嘻嘻哈哈,嘴裡說著想進羽林軍與沈意遠共事,但林晚宜了解自己的二哥哥。
他開竅時已經不算小了,童子功練得不紮實,半路想追趕那些打小就認真且有天賦的人著實費力。
最開始手腳上的水泡起了一個又一個,林晚宜現在還能記起娘幫哥哥挑水泡時明明心疼得不行,卻哽著聲讓他繼續努力的情景。
多少年過去了,一個個結痂的水泡磨成了厚厚的繭子,是他揮灑汗水的證明。
爹娘不在,隻有他二人時,二哥哥也曾同她說過心裡話,後悔幼時不懂事總讓爹娘操心,後悔醒悟太晚與同齡人想比落後太多,他也曾迷惘能否靠自己搏出一片天。
武舉和科考不同,前朝有過五十老叟成狀元,但比武拚的就是年輕力壯,五十奪魁是天方夜譚,若此次失利,下屆隻會更難。
他想過很多,但很少說出來,整日開開心心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林晚宜歎氣,二哥哥總是這樣,大家都習慣了他笑鬨的樣子,不知他追趕前人的辛苦,也不懂他因虛度了年華而覺得光陰寶貴以及機會不等人的遺憾。
過猶不及,林晏晝常住校場,將自己逼得很緊,連他的師傅都看不下去了,將人趕回了家,武舉結束前,不許他再入校場。
林晚宜回門後他就沒回過相府,周夫人看小半個月沒見的兒子比之前黑瘦了一圈,鼻酸得厲害。
他回來後周夫人往王府傳了話,林晚宜往相府走了一趟,看見林晏晝滄桑的樣子也覺得心疼,聽周夫人說他回家了還不肯歇,一直在他院前的空地練拳,力竭也不肯停,覺得他隨著日子臨近魔怔了。
也是,練了這麼多年,成敗就在幾日後,誰又能不在意呢?
可武舉將至,他這樣每日練至力竭,身子來不及恢複,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林晚宜沒有勸他,回王府後同沈意遠說了這事,他也習武且二哥哥崇拜他,想來他應該能給二哥哥些好的建議。
沈意遠應下了,讓林晚宜不用等他,早些歸家,他下值後直接去相府。
晚膳時,林秉承也派人送了話,邀他夫婦二人明日過府一聚。
雖前頭說了要搬回相府,但林秉承他們在外麵住了幾年了,搬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還在整理階段,還未開始往相府搬。
到底是兄妹,林秉承見了林晏晝也想到了林晚宜所想,明日一聚沒有長輩,隻輕鬆飲酒談天。
翌日,林晚宜難得早起,陪上朝的沈意遠一道用了早膳,也是和他一起出的門。
早春夜長,出門時天剛蒙蒙亮,林晚宜到相府時,東邊兒才看見一點兒太陽的影子。
周夫人這兩天擔心林晏晝,也醒得早,知道林晚宜擔心哥哥,雖未提前通氣,但見她來得這麼早,也沒太過驚奇。
林晚宜沒在和風苑待著,見了周夫人後就去林晏晝所居的陶然院了。
微熹晨光下,林晏晝額上的汗順著臉龐往身上滾,不知已經練了多久。
“哥哥……哥哥。”
他全神貫注,林晚宜連著叫了他兩聲才聽見,收了拳,撩起衣擺擦乾額上的汗,笑時白牙晃眼:“燦燦沒睡懶覺啊,今兒怎麼這麼早,我看看是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好久沒同你和娘一起用早膳了,哥哥陪我。”
林晚宜陪沈意遠用早膳時特意留了肚子。
春寒料峭,林晏晝身上都是熱汗,冷風一吹,身上嫋著煙,剛擦乾的額頭又沁了汗,滾進眼睛裡,澀得他眯起了眼:“好啊,快走吧。”
他倒不浪費時間,半句廢話不說。
林晚宜大早上來就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哪能順他的心。
錦帕捂鼻,緩緩打量他汗濕的短褂:“哥哥這樣去見娘?”
林晏晝撓撓頭,汗濕的頭發打濕了他的手,他嘿嘿地笑:“那我去換身衣裳,燦燦你先去找娘。”
他說完便走了,隻留下一個背影。
林晚宜揚聲囑咐:“仔細些,哥哥知道的,聞著汗味我吃不下的。”
跟她沒什麼道理好講,林晏晝歎口氣,回身看她:“好,你先去娘那邊,外麵風大。”
和風苑裡,林晚宜說了今晚要去林秉承府上一道用晚膳的事情,周夫人輕拍她的手背:“也好,你們跟他說說話,省得他一天到晚鑽牛角尖。”
“娘彆擔心,我今日看著哥哥,保管他一丁點兒練武的空子都找不出來。”
“子安聽你的,你在娘就放心了。”
知道林晚宜不喜歡汗味,林晏晝沐浴時一點兒沒圖快,仔仔細細洗淨了身上的汗,連新換的衣裳都是挑的帶著乾爽陽光味道的。
早膳時,林晚宜和周夫人慢條斯理地吃,林晏晝吃完都快喝了兩盞茶了,她們還慢悠悠地在用。
他扶額:“燦燦今日胃口怎麼這麼好?”
“哥哥難得陪我,我高興就多用了些,哥哥見到我不高興嗎,怎麼就吃了這麼一點?”
林晏晝被她說住了,求助地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沒替他說話,倒幫著林晚宜說他:“燦燦嫁人了,旁的好說,隻這早膳,往後不容易聚在一塊兒吃了。”
林晚宜眼尾垂著,撇著看他,委屈得像迷路找不著家的孩子。
林晏晝啞口無言,清了清嗓子讓丫鬟添了一碗粥:“怎麼不高興,高興得肚子還是餓的都不知道,我再來一碗。”
一頓早膳在林晚宜和周夫人有意拖延下,大半個時辰才用完。
林晚宜揉了揉過分飽的肚子:“哥哥陪我走走,吃撐著了。”
林晏晝氣笑了:“叫你貪吃,都是自找的。”
太陽東升,驅散了晨起時的寒氣,林晚宜和林晏晝繞著相府散步。
這是生他們養他們的地方,角角落落都留下了許多回憶,林晚宜每經過一處,都停下腳步回憶往昔無憂無慮玩耍的時光。
林晏晝初時還有些懷念,可說多了就麻木了,打斷林晚宜過分充沛的感情:“燦燦你腿不酸嗎?”
“是有些酸,歇歇吧,午後還有事需要出去呢。”
林晏晝鬆了口氣,順嘴問了一句:“不待到晚上啊,什麼事要你親自去?”
林晚宜笑眼彎彎:“辦完事再回來呀,哥哥也要陪我一起去的。”
“什麼,去哪裡?”這是他沒想到的,驚訝得兩眼瞪得圓溜溜的。
“明姐兒生辰要到了,哥哥不幫明姐兒挑個生辰禮嗎?”林晚宜早打算好了,不會放他一個人的,故意擰眉,擺出張嚴肅的麵容,“還是叔叔呢,不會把明姐兒生辰忘了吧?”
明姐兒是家裡第一個小輩,他是全心全意疼愛的,她的生辰他怎麼會忘,隻不過現在離明姐兒的生辰還有一個多月,不用急著準備生辰禮。
他剛想辯駁就被林晚宜揮手打斷:“我打算幫明姐兒打個長命鎖,圖樣想自己畫,但是畫了幾天都畫不好,想去外頭鋪子裡逛逛,看看外頭賣的長命鎖都是什麼樣的,說不定看多了就能畫好了。”
“臨之沒空陪我,我不想一個人,哥哥願意陪我嗎?”如小時候有事求他一般,扯扯他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著他眨巴個不停。
“行行行,陪你走一趟,我也沒想到給明姐兒的生辰禮,正好去看看。”
他這一答應,可算掉進了林晚宜早前挖好的陷阱。
回到和風苑歇了會兒腳,早晨已經過了大半,雖不到午膳時辰,但是隻這一點工夫也做不成什麼事情了,林晚宜沒使壞讓林晏晝留下,林晏晝也自覺留下陪她和周夫人說話。
午膳的情況和早膳時差不多,磨蹭了近一個時辰,兩人便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