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將軍府,逢安院。
這是沈意遠幼時住的院子,因為常住王府,這院子林晚宜隻在剛成親時來這處看過,後麵來將軍府都是陪沈老太君,甚少往逢安院來。
這處在他們成親前就重新布置過了,紅木纏枝的架子床上貼著的大紅“囍”字還是簇新的。
大紅之色寓意好,剛成親時王府裡滿目一個色調的紅看得林晚宜眼累,後麵慢慢換成了濃淡不一的紅。桃紅、赤珠、胭脂紅和石榴等色在她的搭配之下相互映襯,既不失喜氣又免於俗氣。
再看到榻上整齊疊著的兩床大紅喜被,好像回到了剛成親時候。
那時他們還分蓋不同被褥,隻他每夜趁她睡著時使壞,兩床被子實在累贅,漸漸隻留了一床下來。
現又有兩床了,她才不管他,夜裡看他怎麼辦……
沈老太君順著她的視線看到厚實的被褥,恍然大悟,扭頭吩咐嬤嬤:“叫人把被褥換了,天兒都熱起來了,換床薄的來。”
聽了老太君的話林晚宜才反應過來,衣裳都薄了,被褥還這麼厚,確實不合適。
看牆角處站著的丫鬟大氣不敢喘,隻敢用餘光悄悄打量她們的臉色。
這院子的主子常年不在,油水較其他院子也少得多,留在這院子裡的都是些沒什麼心眼的或者是年紀尚輕沒什麼資曆的,勤勤懇懇按上頭吩咐辦事就好了,沒跟主子們打過幾次照麵,沒想到一來就出了差錯,慌亂之色全寫在臉上。
被褥冷熱要蓋在身上才知道,逢安院裡一直沒人住,她們一時沒想到也能理解。
林晚宜不是愛刁難人的,有錯處改了就成,讓綠枝她們跟著去熟悉物件擺放之處後就和沈老太君說起了旁的。
他們要回來住幾天,沈老太君比誰都高興,岱通院都裡待不住,非要過來幫著林晚宜一起收拾屋子。
說是幫著收拾,但是府裡這麼多人哪裡是吃白食的,哪用得上兩位主子操心,除被褥外再尋不到旁的錯處,手腳也利落,由秦桑綠枝領著,不多久就將王府帶來的東西歸整好了。
雖然平日裡來將軍府來得算勤,但是住進來畢竟不一樣,新住所難免覺得新鮮,何況這是沈意遠小時候的住所,更是不同。
午膳都是跟沈老太君一道在逢安院用的,午後送沈老太君回岱通院午歇後,她回來將逢安院裡裡外外走了一遍。
院後帶著砍痕的粗壯樹乾、小書房的門框邊隨他長高而逐漸從腿彎處到腰間門的量高刻痕、書格裡泛黃卷邊的《千字文》裡還有他稚嫩的筆跡……
他離京這些年,沈老太君就是借著這些來睹物思人,從他幼時的衣裳鞋襪,到懵懂時的木劍,再到零零碎碎的小孩玩意兒,就連缺了個胳膊的泥人都好好地收著。
林晚宜挑了幾個格外幼稚的,打算他回來時拿出來臊一臊他。
尤其是手裡這個麵人兒,時間門太久了,麵人從頭到腳每一處都有炸開的裂痕,稍微晃晃就有乾硬的碎塊掉下來,雖然褪色嚴重,麵容精細處也壞得差不多看不出臉模樣了,但這麵人是花了心思的,身上還穿著一件料子極好的襖裙,這麼些年了裙擺處的金線還熠熠生輝。
這麼好的料子,肯定不是外頭大街上隨便買的。林晚宜依稀記得,這樣的麵人她也有過幾個,那時候望京城中的貴女們就時興這個,遇人就要拿出來比一比的。
那這究竟是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幼時獨特的喜好呢,還是家中長輩故意送這個逗他,又或是哪個小青梅贈的呢?
如果是小青梅,這都可以算得上是定情信物了,感情上林晚宜小氣得很,臉上笑淡了,小心地用帕子把麵人包起來,讓綠枝去王府走一趟去取件東西過來。
定情信物嘛,她也有。
比這麵人好看多了。
綠枝取了琉璃耳墜回來後,她摘了耳上的耳環將其換上。
這對琉璃耳墜一直收著,原一隻黯淡一隻透亮的,久不戴,現沒什麼差彆,都失了光澤。
婦人髻要將頭發都挽上去,耳朵完全露出來,耳飾也明顯了起來,她選耳墜時也不似未嫁人時,少戴小巧的了。
琉璃珠墜纖巧秀氣,去岱通院時,沈老太君一下就發現了,順嘴問了一句。
林晚宜摸了摸觸手生涼的琉璃,隻說今晨的耳墜太重扯得耳垂疼才換了這個輕盈的。
傍晚沈意遠回來,手裡提著杏芳齋的糕點。
杏芳齋新研製出來的百蕊酥,每日隻供應三十份,不認權貴金銀,誰去都得排隊,林晚宜讓人去了幾趟都沒買著,在沈意遠麵前提了一嘴,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招,竟真買到了。
沈老太君憋笑:“真是沾了燦燦的光了,祖母可從來沒享過這福喲。”
晚膳時林晚宜和沈老太君都留了肚子,就著清雅的茶香,品嘗這備受追捧的百蕊酥。
夜空中,稀薄的浮雲隨風動,皎皎月光不懼浮雲遮,傾瀉而下,岱通院的花木上籠著一層玉色的霜。
甜香的百蕊酥果然名不虛傳,極襯這融融夜色,說笑間門,林晚宜已經吃完了一塊,欲再取一塊時,發現沈意遠將瓷碟移遠了些。
手追過去,瓷碟移得更遠。
“糕點甜膩,吃多了容易積食。”
點點她的手背,抬眼看沈老太君身邊的嬤嬤。
嬤嬤心領神會,將老太君手邊的瓷碟也收走了。
“就你管得多。”年紀大了腸胃就容易出毛病,太醫叮囑過不適宜吃得太甜,今兒是難得的放縱了,啜了口清茶後咂了咂嘴,口齒留香,沈老太君瞪他,“成親了,人也婆媽了,仔細燦燦嫌棄你。”
“晚了,已經嫌棄了,買了糕點還不給吃,他這是故意饞我們。”林晚宜也瞪他,“祖母,我們彆搭理他。”
沈老太君臉上笑開了花,朝著林晚宜招手:“哈哈哈好,不搭理他,燦燦你來祖母身邊兒坐著,讓他守著糕點一個人過。”
讓嬤嬤把手裡那碟也送到沈意遠手邊了。
林晚宜毫不猶豫就過去了,跟沈老太君兩個人互相湊著耳朵說悄悄話,當真把沈意遠撂在邊上,隻留兩碟百蕊酥陪他。
老小孩碰上個鬼靈精,沈意遠是說不過她們,無奈地望著手邊的糕點失笑搖頭。
蟲鳴漸響,腹中食物也克化得差不多了,林晚宜和沈意遠往逢安院去。
林晚宜慢悠悠地走著,沈意遠配合著她的腳步,與她並肩同行。
本來想著回去後把麵人拿給他看後再問,可林晚宜沉不住氣,停下腳步偏頭看沈意遠。
“夫君。”染上明月光華的琉璃不再蒙塵,粉紫水色落在她瑩白的頸側,“沒瞧出我哪裡不同嗎?”
放在袖袋中近半年的琉璃耳墜,閉眼都能描繪出它的樣子,他幾乎一眼就瞧出來了。
玲瓏勻潤似白玉的耳垂在他眼前晃,指尖微癢,撚上她柔軟的耳垂,白玉透粉,惹得剔透的琉璃墜子顫動不休。
沈意遠淺笑著答:“甚美。”
林晚宜滿意,盛著月色的眸子裡閃著細碎的光,順著他懸空的手臂到他懷裡,唇微動,自言自語時聲音極輕:“肯定是要比麵人美的。”
沈意遠沒錯過她的話,問:“什麼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