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蠻歇一歇,爹爹和舅舅馬上就回來了。”
天邊的魚肚白變為橘色再漸漸明亮,林晚宜的大氅上落滿了雪,任秦桑綠枝怎麼勸她都不肯坐下歇一歇,除了喝些水暖身,一口吃食未用。
隻喃喃道:“不礙事,他們馬上就出來了。”
午後雪停了,風卻更大了些,吹得林晚宜身子搖晃。
秦桑綠枝不敢再冒險,正要強帶她上馬車休息。
卻聽一聲高呼隨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王爺沒事,王爺帶人出來了……”
“你們聽見了嗎?”林晚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桑綠枝喜極而泣:“聽見了,王爺沒事!”
“他沒事,他沒事……”林晚宜反複地說,忽然想起,“哥哥呢,去問問林副將。”
綠枝二話不說跑著去迎那縱馬傳消息之人,聽得林晏晝也是平安的,連忙跑回來告訴林晚宜。
“都平安,都出來了,二公子也沒事,姑娘可以放心了。”
他們是從另一端狹口出來的,所以沒有見著。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林晚宜再堅持不住,軟軟地昏倒在秦桑身上。
虎煞狹一天一夜並不輕鬆,林晏晝所帶的小隊還走散了,沈意遠帶人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跟一起進來的戎人廝殺,危險之際沈意遠幫林晏晝擋了一箭,不傷及性命,但是沒有及時醫治,麵上有些失了血色。
正包紮時聽到林晚宜也到了的消息,他毫不猶豫地推開大夫,傷口處剛撒的藥粉被湧出的血水衝開,他毫不在意地上馬奔馳,一盞茶的工夫便到了林晚宜身邊。
他到時秦桑綠枝和幾個小丫鬟已經將林晚宜扶上了馬車,正由隨行而來的太醫診脈。
沈意遠滿身血色的模樣嚇了秦桑她們一跳,太醫下意識要幫他醫治。
“王妃如何?”
他擺手,往林晚宜身邊走,秦桑綠枝讓開林晚宜兩側的位置,將人交到他手中。
“王妃憂思過度,久不進食又在風雪中受寒,體虛難承大喜,這才失了意識。不過王爺切莫憂心,王妃身子素來康健,並未傷及元氣,歇兩日便好。”太醫看著沈意遠肩上傷處皺眉,“反倒是王爺……”
林晚宜混沌中聽到沈意遠的身影,費力睜開千斤重的眼皮,入目便是他滿身血汙的模樣,掙紮起身:“你的傷……”
“我沒事,身上的血大半都是彆人的,肩上的上也就看著嚴重,包紮一下就好。”
“劉太醫。”林晚宜下意識看太醫。
沈意遠也看太醫,給太醫使了眼色:“燦燦醒得正是時候,太醫正準備替我包紮。”
“是是是,是正要替王爺巴紮。”太醫慌忙開了藥箱,好在簡單的傷藥紮帶他都帶著。
“王爺的傷……要緊嗎?”
“嗯咳。”沈意遠適時咳了一聲。
太醫說:“王爺的傷沒有大礙,隻是傷筋動骨一百天,未來三個月要好好將養,不能受重。”
林晚宜忙推開沈意遠:“我壓著你了嗎?”
“沒有。”沈意遠不鬆手,摟緊她後伸手安撫一直在動的蠻蠻,“是我讓燦燦和蠻蠻擔心了。”
十天不到,眼下有了烏青之色,臉頰也清減了。
林晚宜貪戀他的懷抱:“沒有擔心,我知道的,一定不會有事。”
“嗯,不讓燦燦當寡婦。”在她耳畔低語。
……
戎人既降,沈意遠跟林晚宜一道回了康呼,沒兩日林晏晝也來了。
林晏晝在虎煞狹裡從高處滾下來過,臉上青腫一片,見林晚宜的時候正是青紫發出來的時候,林晚宜差點沒認出來人。
虎煞狹時,沈意遠幫林晏晝擋箭,原本那箭是要穿過林晏晝胸口的,這樣一來,算是救了他一命。
這可真是過命的交情了,也不計較什麼喊林秉承大哥卻喊他子安的事了,成天在林晚宜跟前炫耀:“臨之,我過命的兄弟,親兄弟!”
林晚宜聽了隻想揍他,借著沈意遠手不能動的由頭,支使他做了好多零碎的活計。
林晏晝滿腔熱血無處訴,隻得化作一封封書信,雪花似的飛入程雲薇處。
年後,程雲薇回了一封信,當晚林晏晝爛醉如泥,失意極了。
林晚宜好奇問了幾句,他卻什麼都不肯說。
要套他的話還不簡單,安排沈意遠邀他喝酒,席上沈意遠借口肩傷滴酒未沾,全部酒都進了他肚子去。
林晏晝醉醺醺的時候,林晚宜再問他,他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來了。
原來程家大姑娘在江南時早有意中人,和林晏晝的親事是家中長輩安排的,她並不願意。這些日子林晏晝一封封書信傳過去,她沒法回應同等的情意,愧疚愈來愈濃,所以傳信告訴他實情。
林晏晝的年紀已經不算少年郎了,但是心思還如少年郎君一般純粹,此番是真心實意待程雲薇好的,見了此信當然承受不住,一顆心碎成了渣。
林晚宜看程雲薇信上沒有悔親意思,估摸著程大姑娘隻是良心過意不去,勸林晏晝一如既往待她好,終會占了她的心。
林晏晝沒聽進去,直接回信退婚,不過不是以程姑娘心中有旁人為緣由,而是借口與戎人交戰時傷了身子,不想耽誤程姑娘。
傷了身子,究竟是傷了哪裡才會耽誤人家姑娘,他信中沒有寫明,但是流言不算好聽,把右相和周夫人氣得不輕,連傳了幾封信罵他做事不顧後果。
罵歸罵,還是按照他的意思,退了和程家的親事。
正式退親那日,林晏晝爬上屋頂,拎了壺酒,看著望京城的方向悶飲。
林晚宜看他一個人落寞,讓沈意遠上去陪陪他。
結果沈意遠一上去,他逮著沈意遠就是一頓哭訴,淒慘的哭嚎順著風飄得老遠:“我想成親啊,你們個個成雙成對的,我要成親啊——”
那一晚,林晏晝是不落寞了,他纏著沈意遠不放,反倒是林晚宜沒人陪了。
-
北戎局勢穩,皇上有意召沈意遠回望京,但是林晚宜身子不適合趕路,沈意遠借口傷重,留在康呼養傷。
望京城中朝局生變,有消息傳為百姓謀福祉和提議強攻戎人讓百姓過個好年的是太子殿下。倒不至於增加太子在百姓中的威望,但也讓百姓知道了太子仁德愛民之心。
也是從那時起,皇上不再催沈意遠歸京,因為皇上突然病重無力主持朝政。
太子監國的消息傳來北戎時,林晚宜忽然就想到了顧星皓和李清月成親時朝中發生那件喜事。
果不其然,二月,皇上毫無征兆地禪位給太子,除左相一派,朝中並無挽留之聲。
新帝登基,犒賞北戎將士。
沈意遠交兵權,不肯再領兵,要回望京做個閒散王爺。
新帝當然不舍人才,再三挽留。
沈意遠心意已決,將一乾事務全交給了下麵的人,萬事不管,專心陪林晚宜在康呼宅內待產。
太子登基前和沈意遠林晚宜關係匪淺,但時移世易,誰也不敢保證他坐穩皇位後會是何樣,林晚宜了解沈意遠這般決定是為何故,支持他的一切決定。
三月末,林晚宜臨產。
沈意遠沒聽穩婆勸阻之言,全程陪在林晚宜身邊。
不過蠻蠻這孩子頭幾個月的時候讓林晚宜吃儘了苦頭,後麵倒乖巧起來,出生順暢得很,未時發作的酉時三刻就出來了,幾乎沒有折騰林晚宜。
生孩子就像在鬼門關走一圈似的,饒是林晚宜生產時比其他產婦順利了許多,蠻蠻出生後,她也是汗濕如水裡撈出來一般,力氣儘失。
伴著蠻蠻響亮的啼哭聲,她徹底鬆了一口氣,歪在沈意遠手臂處急急喘氣。
“燦燦辛苦了。”沈意遠撥開她沾在眼上的濕發,印了一個極其輕柔的吻在她眉間。
這會兒林晚宜攢了些力氣,推沈意遠,讓他去抱蠻蠻過來:“蠻蠻呢?我要看蠻蠻。”
穩婆已經將蠻蠻擦洗乾淨,用紅布裹起來,交到沈意遠懷裡。
小小軟軟的一團,沈意遠兩隻胳膊都不知道該怎麼擺,還是兩個穩婆幫他扶好胳膊擺好姿勢,他才僵硬地將蠻蠻抱到林晚宜眼前。
“燦燦,我們的蠻蠻。”
林晚宜抬眼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撇嘴要哭:“怎麼這麼醜!”
已經安靜了一會兒的蠻蠻像是聽懂了親娘的嫌棄,反抗似的蹬著腿哭鬨起來。
蠻蠻一動,沈意遠如臨大敵,既要哄林晚宜又要哄蠻蠻,一會兒的工夫就滿頭汗。
門外等著的林晏晝聽到蠻蠻一直不歇的哭聲,頓時急了,在門外大喊:“你們行不行啊,快把蠻蠻抱出來給我瞧瞧!”
院中的桃花花苞悄然綻放,嫩生生的粉白花瓣在風中搖曳迎春來。
春意晚,不減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