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眼睛瞬間變明亮,抬起下巴,鼻子使勁在空氣裡嗅了幾下,就像隔很遠能聞到似的。
許歲這才注意到,它是個小齙牙。
郝菀青怒氣不減,說出的話也挺傷人:“告訴你多少次,你已經不是隨便耍性子鬨脾氣的年紀了,以為自己是天仙呢?彆人都得慣著你。我這個歲數了還要跟著操心,簡直後悔當初生下你。”
許歲心被針紮似的:“不該先問問我分手原因嗎?他……”
“彆跟我說這些。”
“您就認定是我任性不懂事?在外麵胡作非為不考慮未來?”
“你就是沒有考慮過。”郝菀青言辭激動:“你如果懂事一點,就應該為你爸爸多著想。他還能活幾天?真希望他帶著遺憾走,死也不能瞑目?”
許歲今晚心情明明很好,可所有消極情緒一直藏在身體某處,崩潰總在一瞬間。
小泰迪已經慢慢靠近,但她沒有注意到。
“彆再道德綁架我了。”許歲霍地站起來。
“……你說什麼?”
許歲大聲:“我說,彆再用爸爸的病要挾我!”
郝菀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還是許歲嗎?”
“如果隻懂服從才是你女兒,我寧願不是。”
郝菀青聲音發抖:“你要造反嗎?”
從小到大,許歲沒有這樣頂撞過郝菀青。
“爸爸的病也是我的痛處,每次想起,我都恨自己不能幫他分擔痛苦。我想讓你們開心,所以一味順從,但我忽然發現,一切都是錯的……”許歲緩了口氣,背部抵住牆壁:“是他劈腿在先,也是他主動提出分手。難道因為爸爸的病,我就必須放棄底線,犯賤倒貼?如果這是您從小教給我的道理,我去找他,或者您來幫幫我,告訴他我不介意。”
小泰迪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隨著靠近,它聞到久違的食物香味,竟抬起兩條前腿,渴望地看著許歲,朝她拜個不停。
許歲此刻昏了頭,冷眼看著,做出抬腿驅趕它的動作。
其實根本沒有踢到,它卻受到驚嚇,變調地“嗷”一聲,夾著尾巴逃走了。
很長時間,電話那端沒有聲音。
許歲平靜掛斷。
這一晚她失眠了,大半夜又穿好衣服,開車去了趟三友街。
許歲沒有找到那隻小泰迪。
回想起它拜她時的卑微樣子,許歲整顆心都揪起來。
它對人類搖尾乞憐,隻不過想填飽肚子,也許十塊錢的蛋白棒就能救活一個小生命,她卻錯過了。
許歲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她辜負了一份信任。
隻是短暫緣分,以後再見麵的幾率很小。它會繼續流浪,或者好命被人收養,或躲進某個陰暗角落靜悄悄離開。
許歲在那條巷子逗留許久,心裡仍很慌,隱隱覺得還有事情放不下,冷靜反省,果斷地開車回順城。
已經淩晨兩點鐘,周遭比任何時候都安靜。
有段路沒有路燈照明,前方漆黑如猛獸巨口,好像稍一走神便會被無情吞噬,任她平時再膽大,在看不到儘頭的蜿蜒高速上,也難免心驚膽戰。
許歲一溜煙地開回來,把車停樓下,快速跑上二樓。
她調勻呼吸,將鑰匙插入鎖孔,卻見門縫裡透出不斷跳躍的微弱光線。
郝菀青沒有睡,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中,電視音量很小,裡麵播的諜戰劇。
她盯著屏幕,目光發直,竟沒聽見門口的動靜。
許歲心裡一陣害怕,輕聲:“媽?”
郝菀青嚇一跳,轉過頭,整個人都怔住:“大半夜的,你怎麼回來了?”語氣平靜,仿佛晚上那一架沒吵過。
許歲踢掉鞋子,光腳走過去:“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看會兒電視。”她拿遙控器換台:“開車回來的?”
許歲在旁邊坐下:“嗯。”
過了會兒,郝菀青才說:“你腦袋是不是缺根弦,女孩子家家走夜路,不怕有危險?”
許歲沒回答,探身輕輕抱住了她:“媽,對不起。”
郝菀青動作僵住。
許歲聲音很小:“是我晚上太衝動,說了很多傷害您的話,我已經反省過了,現在很後悔,求您彆怪我。”
半晌,
“離我遠點,身上像火爐似的。”郝菀青笑了。
她放下遙控器,把許歲的手拉下來,握進掌心,“錯的是我,應該道歉的也是我。”
許歲心裡更虛:“這話我該正著聽嗎?”
“你隨便。”她眼睛看著電視,說話很慢:“最近幾年精力都放在你爸身上,忽略了你。其實想想,生老病死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不能強求。上了年紀就開始犯糊塗,我們這輩子的不圓滿,哪兒能強迫你去彌補。原本是看何晉那孩子長相標誌,條件也好,關鍵對你體貼上心,生怕你錯過……如果真能結婚生子,你爸少些遺憾,也是件兩全其美的事。”
郝菀青很不理解:“不像啊,看他挺有擔當一個人,怎麼能乾這種缺德事。你這孩子從小就吊兒郎當,看不出對什麼事上心,對什麼事不上心,就想著是你無理取鬨……你哭什麼?”
最後這一問,許歲哽咽起來。
她終於弄明白,不是自己沒眼淚,而是回到母親身邊才敢放肆大哭一場。
不單單為失戀,是為所有。
郝菀青不說話了,緊緊攥住女兒的手,任她發泄。
許歲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力量。
郝婉青說:“好男人還是有的,慢慢再找。我家歲歲漂亮又能乾,何晉那混蛋根本就配不上。”
許歲抽抽鼻子:“您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您原話,我隻比傻子多識幾個字。”
郝菀青沒繃住笑起來:“怕你驕傲。”
許歲也破涕為笑。
她又問:“工作上要見麵,有沒有影響?”
許歲搖頭。
郝菀青其實還有很多話要囑咐,看時間太晚又閉了口:“明早趕回去上班?”
“嗯。”
“去吧,洗澡睡覺。”她把許歲拉起來:“你今天睡客廳,陳準回來了,在你房裡呢。”
許歲傻掉,一轉頭,她房間的門果然虛掩著。
許歲最後的淚意也被嚇回去,抹了把臉:“您怎麼不早說。”
郝菀青態度恢複如常:“晚說也沒耽誤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