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態持續一年,陳準不肯再跟在幾個嘰喳喳的女生屁股後麵,許歲也開始有晚自習,兩人才各走各的路。
許歲偶爾碰到陳準,每次他都和同學在天橋的燒烤攤吃活珠子,那麼惡心的東西,他吃的津津有味,簡直就是個垃圾桶。
兩人第一次生氣,是因為陳準和她打賭賭輸了,背著她從天橋上下來時,她摔到了額頭,而他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拍拍屁股逃走了。
那天許歲相當狼狽,衣褲臟了,頭發亂了,額頭腫起好大的包,含著眼淚茫然四顧,已經沒有陳準的影子。
路過的好心人想拉她一把,她抹抹眼睛,謝絕好意,咬著牙自己站起來。
陳準的籃球還丟在一旁,她泄憤似的狠狠踢了腳,生會兒悶氣,最終還是一瘸一拐給撿了回來。
當晚,陳準比她先到家,反常地沒用彆人督促,乖乖坐在桌子前寫作業,見許歲進來偷瞄一眼,又佯裝一心一意看書。
郝婉青在廚房做飯,許康還沒下班。許歲抱起籃球朝他後腦砸去。
陳準向前一傾,額頭差點磕到桌子上,他下意識皺眉:“許歲你是不是……”話到一半硬是憋了回去。
許歲拉開書包拉鏈,把那本《水滸傳》扔到他桌子上。
陳準心虛道:“你看吧,你不是沒看完嗎。”
許歲一句話都不說,轉身回房。
陳準目光跟著她背影:“你腦袋沒事吧?”
“有事,快死了。”房門砰一聲響,她在裡麵吼。
之後的半個月,許歲沒拿正眼瞧陳準,他和她主動說話,她愛搭不理,他示好買她愛吃的和路雪,她丟冰箱裡沒有吃,他問數學題,她直接寫好解題步驟要他自己看……
陳準自知理虧,忍氣吞聲受著,絞儘腦汁找話題同她聊天。從前沒發現許歲如此小氣,生起氣來這樣難哄。
再後來,兩人關係緩和,是在端午節的前一天。
那天早起,郝婉青交代讓許歲做晚飯,和陳準一塊吃,她要去參加同學聚會,說不準幾點回來。
許歲不情不願:“那爸爸呢?”
“你爸加班。”郝婉青說。
“我要上晚自習的。”
郝婉青:“少上一晚不耽誤你考清華。”
許歲:“……”她回頭剜一眼陳準,背上書包出門了。
陳準無辜:“……”
當晚,許歲把同桌也拐了出來,兩人都沒上晚自習。
學校外麵有一條街,街道兩旁開著很多適合學生消費的小吃店,還有就是文具店和書店,每當晚課前的晚飯時間,這些店鋪總少不了學生光顧,多為女生,挑些可愛的本子和碳水筆,或是明星海報、生日擺件,這些東西最能吸引她們的目光。
許歲故意晚歸,和同桌兩人一家一家逛,買了一個便利貼和兩支碳水筆。她蹲在門口放的明星海報前一張張地翻,半天沒找到一張滿意的,起來時兩腳發麻。
許歲撐著腿活動幾下,看了看時間,準備回去。
這時街邊有推小車賣五彩繩的老奶奶經過。
許歲拉著同桌過去看,一眼瞧見個特彆的。繩子整體是墨綠色,上麵串了黃粉紅棕四個不同顏色的紐扣結,還墜著手工編織的迷你小粽子。
“奶奶,這個多少錢?”她把五彩繩掛在手指上晃了晃。
“九塊。”
許歲遞出一張十塊。
老奶奶在抽繩的布口袋裡翻半天,愣是沒翻出那一塊的找零。
許歲看透:“奶奶,沒有就不用找啦。”
老人立即收起布口袋,取出小車下麵的盒子:“要不孩子,送你一根紅繩吧。”
紅繩是根特彆細的裸繩,不是那種可以調節鬆緊的款式,太長了些,套在手腕上一圈會掉,兩圈又不夠。
“帶腳腕上試試。”同桌說。
許歲提起校服褲腳,把那根紅繩係上去,竟意外的合適。
她站起來,轉動腳尖看了看,女孩子的腳踝相當纖細,稍一用力,小巧的踝骨便繃得更加明顯,原本就細膩透亮的皮膚,被紅繩襯得越發白淨。
許歲放下褲腿,跺了跺腳:“謝謝您了。”
“好孩子,謝謝你才對。”
許歲衝老人笑笑。
老人也笑了,笑時臉上堆滿皺紋:“戴著吧,紅繩辟邪,也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這一耽誤,時間更晚了。
和同桌在街口分開,她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許家住在鐵路職工家屬樓裡,是一片半舊的五層紅磚建築,家家戶戶還是鏤空鐵門,樓道臟亂,聲控燈也時常壞掉。
許歲摸黑爬上樓,拿鑰匙開門時,裡麵傳來一道清脆的碎響。
她心中一驚,打開門立即喊:“陳準?”
片刻,陳準聲音從廚房傳出來:“這呢。”
許歲鬆口氣,放下書包走過去,陳準正蹲在地上撿碎掉的碗,旁邊扣著一堆麵條,湯汁濺射一地。
他今天穿著件連帽衛衣,袖口挽到小臂,左手虎口處又紅又腫。
許歲擋住他的動作:“燙到了?”
“沒事……”陳準靈機一動:“我是說,沒事才怪,差點沒燙死我。”
許歲瞪他一眼,抓住他手腕站起來,拎到水龍頭下衝洗。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手竟這樣大了,骨骼又硬又沒韌性,手指卻長,這樣挨在一起,倒顯得許歲的手柳枝般軟而細。
同樣在長大,他卻偷偷超越了她。
許歲沒好氣:“誰叫你瞎鼓搗,燙到是小,彆再把房子點著。”
陳準越過她肩頭看水龍頭下自己的手:“一直等你不回來,我才自己動手的。”
“你還委屈上了。”
陳準說:“瞧瞧幾點了,怪餓的。”
許歲關掉水龍頭:“你可以去天橋上吃垃圾啊。”
“活珠子又不能當飯。”陳準甩甩手:“本來準備給你露一手,沒成想演砸了。”
許歲扭過頭,爐灶旁果然還擱著另一碗麵,顯然他做了兩人份,倒叫她平白生出一絲愧疚感。
她抬頭瞥了他一下。他這兩年長高了不少,卻還是單薄瘦削了些。廚房那盞燈不算明亮,他站在背光的地方,靠著牆壁,有一下沒一下摸著癟癟的肚子,好像不吃這頓就影響他長身體似的。
“你這也能吃。”許歲嘀咕一句,轉身去客廳。
陳準跟著:“按你口味煮的,保證夠軟,沒牙老太太都能吃。”
“你才沒牙老太太。”
“搞不明白,你怎麼愛吃這種又軟又粘稠的東西。”
許歲不說話,從櫃子下翻出藥箱,示意他把手放過來。
陳準跨坐在沙發扶手上,手遞到她麵前:“問你呢。”
“要你管。”
“煮爛的麵條啊,黏糊糊的巧克力啊,還有什麼?”見她仍不願搭理自己,陳準手肘輕撞她一下,許歲手抖,藥膏抹的到處都是。
“你討不討厭。”
“誰叫你不說話。”
許歲胡謅:“粘稠的食物在口腔裡停留的時間更長,可以增加幸福感。”
陳準點點頭:“懂了。回來叫燒烤攤老板把活珠子勾個芡。”
許歲反應兩秒,“噗”地笑起來。
陳準也嗬嗬跟著傻笑。
他雖沒明確道歉,但這些天賣力討好的樣子已經足夠她消氣。
許歲繼續給他塗藥膏:“下次可不能再跑掉,我倒是沒關係,將來和女朋友千萬不行。”
那年陳準14歲,隻懂瘋玩的年紀,滿口答應下來:“是是是,好好好,您老教訓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