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矛盾情緒慢慢占據大腦,一碗細麵泡坨掉,她胃口全無。
許歲在心中罵自己太可惡,不由得抬起手,不輕不重給了自己一巴掌。
正懊惱心煩時,陳準發來兩句話:“那你什麼時候不忙?看你時間。”
許歲麵無表情地盯了會兒屏幕,不打算再回複。
可緊接著,手機提示音沒完沒了響起來。
陳準:“既然都加入我們了,集體活動還是參加一下比較好。”
陳準:“你什麼時候這麼不合群?”
陳準:“?”
陳準:“去不去?”
許歲被他鬨的心煩,抓起手機:“去什麼去,我認識誰啊。”
“我還不夠?”
許歲心說躲還來不及呢。
她抓了抓發根,收拾碗筷去廚房,決意不再理睬。
***
自從被動成為誌願者後,陳準將她拉進一個工作群。
群裡每天叮叮咚咚,時常有人討論動物救援及相關事情。
許歲後來設置了消息免打擾,不忙時也會往上翻翻,看大家聊了什麼。
這天下班,群裡又熱鬨起來,原來真有聚會這回事兒,好像他們每年都會組織一次,不光誌願者,從基地領養過小動物的飼主也可以參加,帶上各自寵物,找個僻靜地方露營搭帳篷,順便分享養寵心得和趣事。
又過兩天,許歲接到林曉曉的電話,當時她正取車準備回順城。不無意外,林曉曉上來就問她什麼時候有時間,說是陳準讓和她先商量,定好再通知其他人。
許歲無語片刻,他換了彆人來問,沒有征求她是否參加,而是直接拋來一道選擇題。就像哄小孩子吃飯,問還吃不吃那肯定是不吃,問其吃A或者吃B就相對高明許多。
許歲懶得再周旋,一次聚會而已,不信陳準能把她吃了,她心底忽然冒出點“誰怕誰”的念頭,再拒絕豈不認輸。
於是許歲說自己都可以。
林曉曉笑嗬嗬的:“那下周可以嗎許歲姐?現在天氣太冷了,不適合戶外露營,就去團結湖那邊租個彆墅玩玩,風景好,空氣好,兩天一晚,怎麼樣?”許歲:“都可以,都可以。”
“那是周五周六兩天,還是周六日?”
“你定吧,我都行。”
“好嘞。”林曉曉誌得意滿,等著回去邀功,“那我回頭微信你地址。”
許歲掛了電話,啟動車子。
她臨近傍晚到的家,家裡卻沒人,打電話給郝婉青,才得知父親胸前埋透析漏的位置發炎化膿,已經住院三天了。
許歲立即趕往醫院,根據郝婉青給的病房號找過去,開門時,許康正半靠在病床上用吸管抿水喝。
她輕聲喚道:“爸爸。”
許康轉頭,眼裡立即有了光彩,衝著她一抿嘴,開心地笑起來:“歲歲啊。”
腎病病人長期被病痛折磨,許康麵部如生鏽般泛著黑黃色,兩頰及手腳都伴有不同程度的浮腫,已和從前判若兩人。
許歲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臉:“媽媽呢?”
“去打飯了。”許康問她:“你吃了沒有?”
許歲搖頭,傾身翻開父親衣領看了看,他右胸處插著新換的管子,周圍貼著紗布:“您感覺怎麼樣?疼不疼?”
“不疼。”
“怎麼會發炎呢?”
“可能是洗澡水沒擦乾淨導致的。”
父女倆正說著話,郝婉青端著幾個塑料食盒走進來。
許歲一眼瞧出母親憔悴了許多,她眼下熬得青黑,發型也有些亂。這一刻,許歲心裡是不太舒服的,好像這些年她隻顧著自己,沒有幫他們承擔分毫。
郝婉青轉頭看一眼許歲,笑著道:“看什麼看?不認識我啊?”
許歲起身去接她手裡的食盒:“爸爸住院,您應該告訴我的。”
“有什麼好說的,小問題。”郝婉青輕描淡寫。她拉來牆邊的小桌板,示意許歲把食盒放上去,找了找:“你吃這盒。醫院飯菜清淡,我去樓下便利店給你買的杭椒牛柳蓋飯,你和你爸趁熱吃吧。”
“那您呢?”
郝婉青:“我也一起吃。”
這一晚,許歲把母親換回去,她在醫院守著父親。
父親睡著後,她輕手輕腳走出病房,給江貝打電話。
原本是想轉天就走的,她臨時改變主意,打算等父親出院後再返回南嶺。
她讓江貝去一趟家裡,把三友帶過去住幾天,等自己回南嶺後再接它,並叮囑好友帶齊尿墊、水壺和狗糧。
江貝在電話那邊有氣無力的,“我正餓著,不怕我把你愛犬燉了吃?”
“你敢。”許歲有些累,語速慢慢,威脅的話也毫無威懾力,又囑咐:“你可以給它買點雞胸肉,用清水煮,記得彆放鹽。”
“哈!”江貝怒道:“我說我沒吃飯呢!小沒良心的!我要是不懶就做給自己吃了!”
“那你多帶點狗糧,和它一塊吃。”
江貝小炮仗似的,在那頭張牙舞爪。
電話漏音,路過的護士直看許歲。許歲把電話掛了,被她逗的心情放鬆許多,她點開外賣平台,給江貝隔空投食,點了整份的烤鴨和椒鹽鴨架。
許歲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低頭翻著通訊錄,考慮到時間太晚,隻給何晉發了條請假消息。
她腳上穿著母親留在這的塑料拖鞋,踏在地上沒有半點聲音。
對麵就是窗,窗開一條縫,許歲走過去站了會兒,才回病房。
之後的幾天,一直是許歲守在醫院,郝婉青要來替她,都被她哄回去休息了。
天氣好的時候,許歲推父親下樓曬太陽。
小花園裡已沒有繁花錦簇的景象,到處都空曠而淒涼。
氣溫接近零度,正午陽光下才算有些暖意。
許歲為父親緊了緊領口。
許康微抬起頭,盯著天空瞧了好一會兒。
許歲問:“爸爸,您看什麼呢?”
許康笑著:“這樣的陽光看一眼少一眼了。”
許歲隨著他的話想到某種結局,覺得內心難以承受。她將手穿入他微握成拳的掌心,用力捏了捏:“彆說這樣喪氣的話,醫生說您恢複得很不錯,接下來隻要按時透析,多活二十年都沒問題。”
這話是在安慰父親,但更像安慰她自己。
許康太清楚自己的身體了,更清楚腎病引起的並發症有多不可逆。
他不想女兒傷心,但現實往往更叫人措手不及。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回握住女兒的手,輕輕地慢慢地說:“人生啊就像一場減法,飯吃一餐少一餐,人見一麵就少一麵了。從現在開始,歲歲啊,你要練習告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