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準:“怎麼了?”
許歲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沒怎麼。”又問:“端午呢?”
“喂了狗糧,讓它在裡麵休息。”
陳準餓壞了,先埋頭狼吞虎咽了一陣,聽對麵在聊今晚的救助,他沒有加入,身體稍微歪向許歲:“你知道流浪狗選擇陰暗潮濕的地方並且拒絕進食,代表著什麼嗎?”
餓到極限,隻有碳水能夠填飽肚子。
許歲吃著烤麵包,輕輕“嗯”了一聲,意思是叫他說下去。
陳準喝掉半瓶礦泉水:“代表它已經放棄求生,為自己選好了地方,準備離開。”
許歲略頓,麵包片拿在手裡半天才咬下一口,想起它苦苦等著主人的樣子,難免有些揪心。
貓和狗是一個多麼頑強的生命群體,得多絕望才會放棄求生。
許歲說:“如果手術後它失明,將來被領養的希望不大吧。”
陳準點頭。
“那一直養在基地裡?”
他又點頭。
許歲沒再問,陳準也不說話了,都埋頭認真吃東西。
其他人沒有他們急,邊吃邊聊,起先話題圍繞救助,不知誰挑的頭,開始吐槽工作中遇到的尷尬事。
許歲聽著蠻有趣,跟著彎唇笑笑。
陳準煮了份自熱火鍋,揭開蓋子,帶著辛辣香味的熱氣爭搶著衝了出來,他問旁邊:“分你一半?”
“你吃吧,我飽了。”
“兩片麵包幾塊羊肉就飽了?”
許歲垂眸瞥他:“你管我吃多少做什麼。”
陳準仍舊問:“吃不吃?”
“不吃。”
有人注意到這邊的氣氛格外安靜,兩個人好像處在另一個世界裡,被道透明屏障圈了起來。
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便有人起哄:“陳站長呢,有沒有有趣的段子?講一個讓我們笑笑。”
陳準哪有心思講笑話,低頭攪散塑料碗裡的寬粉:“沒有。”
林曉曉多機靈的人,敲敲麵前杯子,對問話人說:“你沒看他臉上寫著‘無趣’二字嗎,換彆人,換彆人。”
穿著黃色外套的姑娘是護士,“我有一個極度尷尬的,但是可能對在座的男性朋友不太友好,你們要不要聽?”
“要聽,快說。”
“彆賣關子。”
“那聽好了啊。”她清清嗓子:“實習時,我們小組和另外一個組的九個女生跟著老師給一位準備做胸腺瘤手術的男病人插導尿管,結果他起了反應,無法進行,隻好等著他自己冷靜,誰知道過了會兒老師準備給我們講解時,他又……”
眾人憋笑。
林曉曉:“之後怎麼辦了?”
她說:“老師拿布蓋住了他的臉。”
另一個女生嘖嘖道:“果然,男人隻有在蓋上白布的時候才能消停。”
這句話引起各位男士不滿,爭辯聲四起。
許歲撓了撓鼻子,聽見旁邊傳來一聲笑。
陳準說:“總有例外。”
“什麼?”許歲轉頭,沒明白他的意思。
陳準隻針對後麵那個女生的話:“不消停不怕,彆對誰都不消停就行。”
許歲手指摳了摳牛仔褲的紋路,沒接他的茬兒。
笑鬨一陣後,眾人舉杯。
許歲杯裡的酒沒剩多少,跟著碰了碰,又湊到嘴邊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身上多了條薄毯,加之半杯白酒下肚,暖意從胸膛向外擴散,手和腳慢慢暖和起來。
接著,又有人挑起新話題。
陳準終於吃飽,將剩下的半瓶礦泉水喝光,捏扁瓶身,扭身投進後麵的垃圾桶。
他坐的是小馬紮,無法倚靠,曲肘撐著膝蓋,聽他們講了會兒故事,忽然扭頭看了眼許歲。
許歲雙腳踩著凳子橫梁,兩肘也撐在膝蓋上,雙手交錯向後,藏進薄毯裡。她看著對麵,認真聽故事的樣子,這姿勢很好地把她自己蜷縮起來,應該足夠溫暖了。
他又抬眼瞧瞧天空,今晚雲厚,月亮時隱時現,灑落的月光將整個院落籠罩,的確有種朦朧之美。
這樣的夜晚,和她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總應該聊點什麼。
陳準說:“十二歲那年,有次家裡停電,你還記得嗎?”
許歲反應了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那時候經常停電,你問哪次?”
“桌上和窗台點著蠟燭,大娘邊打毛衣邊講她小時候的事,我洗完澡在擦頭,你在吃零食。”
許歲很容易就想起來了:“我媽是講,她小時候,外婆在小攤上買瓜子,一毛一杯,五分錢大半杯,外婆總是花五分錢買大半杯,然後多買幾個攤位,這樣得到的瓜子最多,也最劃算。”
陳準點了點頭,“十四歲那年,我被我媽狠狠揍了一頓,後來屁股腫了,我趴著睡了好幾天。”
這事兒許歲記得很清楚,說起來還有她的責任:“你數學考了13分,我幫你在試卷上簽的字,後來老師發現了,告到我媽那裡,我媽又告訴了你媽。”陳準扯扯嘴角:“我懷疑你是故意的。”
“什麼故意?”
“我用腳簽都比你簽的好。”
那些溫度不減的陳舊過去,令許歲短暫卸下防備。
她掌根托著下巴,垂眼瞥過去:“我不帶腦子都比你得分高。”
陳準笑笑,說:“同一年,你跟我打架,大半夜去掛急診。”
兩人從前可不省心,吵嘴打架簡直家常便飯。這件事許歲記憶猶新:“我踢你,你躲開了,我踢到包鐵的桌角,腳背上劃一道兩厘米的口子,邊走路邊流血。”
陳準下意識瞧了眼她的腳,她穿著馬丁靴,什麼也看不到,“留疤了?”
“早淡了。”
“所以你踢我那腳有多狠。”陳準頓了頓:“你對我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這話許歲不敢過度解讀,她沒接茬,傾身去取長凳上的酒杯,裡麵所剩不多,她仰頭將最後那一小口全部滑入口中。
陳準看了看她,取來一瓶溫熱的杏仁露,隨手將瓶蓋擰開又旋了回去,再遞給她。
兩人說話的速度很慢,一停一頓,卻也有來有回。
陳準引導她回憶,湊巧的是,那些看似很久遠的故事,一經提醒,許歲都記得。
一陣風吹來,炭爐裡火星四散。
陳準忽然變得沉默,眼睛盯著炭火,掌心相對,慢慢摩搓。
往事經不起回味,那些共同經曆的事,這一刻翻湧而至。
他中考後的那個暑假,有個男孩追許歲,死纏爛打地問她報了哪裡,想和她去同一所大學。
許歲不勝其煩,委婉拒絕和言語打擊都不管用。
有次被陳準遇見,他問對方:“你喜歡她什麼?她用摳過腳的手挖鼻孔,內衣襪子堆一起三四天才洗,不愛洗腳,吃飯……”
那男生掉頭就走。
後來陳準再也沒見到過他,當然,他造謠許歲的那些話也沒敢告訴她本人。
他上大一,有次去許歲學校吃早飯,那時她已經成為彆人的女朋友。
秦陽把溫好的牛奶放到她麵前,揉了揉她頭發,哄小孩子的語氣:“多喝牛奶才能長得高。”
而許歲沒再用那盒牛奶換走他麵前的煎蛋。
她喝得很慢,吸管快被自己咬爛了,仍剩大半盒。
秦陽關切地問:“不愛喝?”“愛喝啊。”她笑著說。
那天陳準先走的,因為他沒有看著許歲背對自己和其他男生牽手離開的勇氣。
然後就是今年,電梯裡何晉吻她額頭,叫她歲歲,他們同進同出,她偶爾在他家裡留宿……
每一幕都像一把刀子,插向他胸口。
不知多久,陳準終於動了下。
他轉頭:“許歲。”
許歲一驚,心臟撲通一聲,像井底投入一塊大石頭。他叫她名字的語氣,和記憶中的某天那樣相似,她有種強烈預感,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一些不知如何收場的事。
她屏了下呼吸,目光慢慢挪向他。
陳準極淡地笑了下,用比剛才聊天時更隨意的語氣:“我愛你。”
這晚的風也很大,但陳準可以確定,這三個字,她字字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