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寧妃一直到子時才從養心殿的圍房裡出來。
天已經轉暖, 她卻仍然裹著一件夾絨的褙子,臉色蒼白,步子也有些不穩, 扶著合玉的手,才能勉強踏穩台階。
楊婉提裙奔上台階, 迎到二人麵前,“娘娘還好嗎?”
寧妃鬆開合玉, 輕輕握住楊婉的手, “姐姐沒事……婉兒,今日之事, 姐姐真謝謝你。”
楊婉忙替合玉扶住寧妃,陪著她慢慢地往月台下走。
“奴婢不敢,娘娘平安就好。”
寧妃想說什麼, 卻忽然咳了幾聲,楊婉也跟著停下步子,撫她的背脊來幫她順氣。
“娘娘, 不奴婢去傳轎過來吧。”
寧妃擺擺手。
“不必。”
說完靜靜地立在月台下緩和一會兒, 才看向楊婉道:“婉兒,你沒有話問姐姐嗎?”
楊婉搖搖頭,“為了娘娘和鄭公公好, 奴婢不想問。”
寧妃聽她這樣說,仰麵長長地歎了一聲。
偌大的宮城,此時已一片喑啞, 隻有她們頭頂的明月尚有微光。
寧妃望著那輪彎月, 輕聲道:“我和他以前一直都藏得很好,哪怕在養心殿遇見,也不會互相多看一眼, 今日若不是情急,姐姐也絕不會把你牽扯進來。婉兒,對不起。”
“娘娘不這樣說。”
寧妃閉目忍淚,聲音悵然,“我對他……從前是情,現在是悲憫,想他對我,應也如此。”
“悲憫……”
“是啊,除此之外,也不能再有彆的。”
楊婉低頭看著風燈照出來的那一塊不大的光域,不禁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寧妃搖搖頭,“說不上來。和從前相比,他好像變一些,對宮犯錯的宮人很嚴肅,但好像沒怎麼變,有的時候遇見他,看他對我行禮的樣子,我還是會想起,入宮前,他來楊府看我時,那副溫和的模樣。”
“那他為什麼會入宮?”
寧妃沉默一陣,“不知道,或是為一口氣,或是為我,我一直不敢問他。”
楊婉沒再往下問。
其實無論是在明朝還是二十一紀,人的生活空間都不大。
困在方寸之間,也縮在七情六欲的牢中,情隻能給身邊的人,可是情到濃時,彼此卻根本承受不起,於是,最後就變成寧妃所說的悲憫。
在巨浪滔天的孽水欲海,憐惜眼前人。
楊婉心一熱,不由挽緊寧妃的手臂。
“姐姐說得你難受了嗎?”
“沒有,奴婢想得有點多。”
寧妃側麵看著楊婉,“姐姐已經是這樣了,但你比姐姐好很多。”
她說著輕輕摟住楊婉的身子,“彆難過啊。”
楊婉靠在寧妃的懷,抿著唇沉默很久,終於開口道“奴婢想求娘娘一件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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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是張展春的頭七。
天剛剛發亮,鄧瑛換了一身素服,推門走出直房。
夜下過一場雨,此時還淅淅瀝瀝地沒有停,護城河河水高漲,水聲比平時要大,垂柳也在河風中寒影婆娑。
鄧瑛彎腰扶起門邊被風吹倒的笤帚,站起身的時候卻看見楊婉撐著一把油紙傘朝他走來。
她也穿著一身純白的素衣,釵環卸得乾乾淨淨,隻掛著那對從不離身的芙蓉玉墜。
鄧瑛忙拍掉手上的灰。
“你怎麼來了。”
“我也想去拜一拜張先生。”
鄧瑛遲疑一下,“薑尚儀準你出宮嗎?”
楊婉笑著搖頭,“尚儀那樣的人是不會準的,所以我去求寧娘娘,放心,我不會受罰的。”
她說完偏了偏傘,“走吧。”
鄧瑛伸手接過她的傘,“我來撐。”
楊婉沒有堅持,兩人沿著護城河往會極門上走。
楊婉發覺身邊的人仍然在小心地避免與她肢體觸碰。
手上的傘完全傾向她這一邊,以至於他大半個身子都淋在雨裡。
楊婉抬起手扶正傘柄。
鄧瑛側頭看向傘柄,忙道:“我沒關係。”
楊婉笑著搖頭,“彆往我這邊偏了,你拜你的老師,就要珍重衣冠。”
鄧瑛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不禁一怔。
“是,教訓的是,我竟如此不知禮。”
楊婉在他身邊仰起頭道:
“是你一直都想周全所有的人,才會總自己一個人走在雨裡,我可沒有楊倫那樣沒良心,你維護我知道,但是我現在事事都好,就想你多為你自己想想。”
她說完挽了挽耳發,“這幾日好受些嗎?”
鄧瑛沒有出聲回答,但卻點了點頭。
楊婉悄悄朝他靠近些,在不與他接觸的前提下,儘量把自己縮在傘下。
“可你還是沒有聽我的話,我問過李魚,他說你飯沒好好吃,覺也睡得不夠。”
鄧瑛腳下一頓,“你不生氣,我……”
楊婉仰頭衝他笑笑,“說了我不是生氣就走的人。”
說著從懷取出一包堅果,油紙遞到他麵前,“你還不算傻,知道每日都吃這個。今天這一堆是我自個兒來之前剝的,你挑核桃來吃,這核桃比以前的香。”
她說完自己揀了幾個果脯丁放進嘴裡。
鄧瑛聽她的話,真的揀了幾顆核桃仁,“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吃這些。”
“我也不是喜歡吃,你看過我煮麵吧……我實在是不太會做飯,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在生活上對自己好一點,這些果仁很簡單,剝開就可以吃,吃對身子也好,所以就吃著吃著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