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杏影席地(一)(1 / 2)

東廠觀察筆記 她與燈 8840 字 10個月前

“婉婉起來。”

鄧瑛幾乎脫口而出。

楊婉抬起頭看向鄧瑛, “你自己不說,我說你又不準,你要乾嘛呀, 一個人傻兮兮地憋著?你沒看人家老師都心疼你了嗎?”

“我……”

鄧瑛手足無措地站在楊婉身後, 楊婉伸手拽了一把他的衣擺, “你過來呀。”

白煥也向他抬起了手, “過來吧。”

鄧瑛忙握住白煥的手, 下顎微微顫抖。

他被放逐在外很久了, 書舍裡的墨, 琴舍中的香, 雅聚時的詩, 他都不能再碰。

他沒有怨懟過任何人, 一直守著身份隔閡所帶來的所有禁忌,遠離文人物質的世界,苛刻自己的衣食住, 哪怕司禮監中的太監們早已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在官場大收義子, 顛倒尊卑,羞辱斯文, 他仍然守著身為奴婢的邊界,用他自身謙卑,舉著貞寧年間,楊倫等人岌岌可危的尊嚴。幾年以來, 他從未想過在被這些人重新接納。

他更沒有想到, 今日原本是他帶楊婉來見白煥,最後,卻是楊婉把他帶到了白煥的麵前。

“白老師, 他不會說話我能替他說嗎?”

白煥點了點頭。

“謝謝您。”

她說完又回頭道:“鄧小瑛你過來跪好。”

鄧瑛聽著揚婉的話,安靜地跪下。

楊婉直起身子,平視白煥,“白老師,他一直是當年的鄧符靈,他也隻想做當年的鄧符靈,其實,我可以幫他做開心一些的人,但我沒有辦法,幫他找回原來的那個身份,無兒無女無子嗣,這並不算大悲,無父無友無恩師,這才是他的痛處,隻是他不能說,他怕說了,會傷及您的體麵和哥哥的名聲。白老師,他自封唇舌這麼多年,已經呆了,您能不能先張口。”

白煥聽完這一翻話,沉默地看向鄧瑛。

鄧瑛靜靜地垂頭跪著,身上的鐐銬垂堆在膝下,灰色的衣衫勒出年輕淩厲的骨形。多年傷病不斷隻有楊婉一人在照顧,如果換做是楊倫,那師門上下不知道有多少要送藥關懷,而他卻在護城河邊冷室裡獨自起居,無人管顧地撐到了現在。

白煥想著,不禁喉嚨緊痛,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摸一摸這個學生的額頭,奈何他跪得有些遠,一時竟夠不著。

“鄧瑛。”

“啊?”

“你的腦袋呀。”

鄧瑛這才彎下腰傾身。

白煥的手觸碰到鄧瑛的額頭時,兩個人的身子都有些顫栗。

鄧瑛仍舊沒有出聲,白煥則啞聲開口道:“符靈,受苦了……”

楊婉聽到這一聲,肩膀終於鬆了下來。

她沒有再說話,撩裙站起身,抱著膝蓋重新縮回了角落裡,托著下巴聽白煥與鄧瑛說話。

廠獄的牢室裡,白煥問及鄧瑛這兩年的身子如何,吃過哪些藥,看過那幾位大夫,季節之交如調養。鄧瑛握雙手,坐在白煥麵前,溫順地回答,白煥又問他,在讀什麼書,有沒有落筆寫文,若是有,倒可以拿到牢中讓他看看。

楊婉靜靜地在心裡記著二人的對話,慢慢地有些疲倦,最後竟躺在被褥上睡著了。

“拿個東西給墊墊她的脖子。”

白煥偏身看向睡熟的楊婉,含笑道:“她睡得不規矩,起來會疼。”

“是,我挽一個草枕給她。”

鄧瑛說著彎腰攏起地上的席草,紮捆成枕,起身走到楊婉身邊,伸手托起她的上身。

楊婉睡得有些迷糊,仰著脖子喃道: “鄧瑛你彆弄我……”

鄧瑛耳朵一紅,“婉婉我沒弄你。”

“你……摸我脖子……”

“我沒摸……”

鄧瑛說著有些尷尬地朝白煥看去,卻聽白煥道:“你張先生給你的那枚翡翠芙蓉玉佩,你給她了嗎?”

鄧瑛回頭望著楊婉,沉默地搖了搖頭。

“不給……倒也好,我看她不像是普通的姑娘家。”

鄧瑛輕輕地放下楊婉,又用被褥蓋住她的身子,回身對白煥道:“老師,也許她真的能救外麵那些學生。”

“你信她嗎?”

鄧瑛低頭看著楊婉的睡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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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婉被馬車的一陣顛簸震醒,睜眼時鄧瑛卻不在車上,她連忙翻身坐起,伸手打起車簾,

滿城炊煙,萬戶點燈。

楊婉揉了揉眼睛,歎道:“都這會兒了。”

駕車的覃聞德道:“夫人,您說說,您這是有幾日沒好好合眼了。”

楊婉發了一會兒呆才反應過來,“你叫我啥?”

“什麼?”

“你剛才叫我什麼?”

“夫……夫人啊。”

覃聞德回頭看了楊婉一眼,以為她聽到這個稱呼不痛快,忙又道:“要不,屬下還是把口改回來?”

“不改。”

楊婉挪到車簾前坐下,“夫人挺好的,顯得我很有錢。”

“很有錢……”

覃聞德顯然沒有跟上楊婉的邏輯,抓了抓腦袋,轉話問道:“對了,天色晚了,您今兒回宮嗎?”

“回,你稍微快一些,東華門快上禁了。”

“得嘞,您坐穩。”

楊婉扶著車壁又問道:“你們督主呢,他今日不回宮嗎?”

“哦。”

覃聞德應道:“這不今日剛拿的那幾個學生帶到外廠去了嗎,得挨著挨著打了,才能放人,放了人又要給北鎮撫司寫回條,等折騰完怕就過了入宮的時辰了。”

楊婉點了點頭,“這些人打完之後呢。”

覃聞德道:“鼓樓後麵那些學生都在廠衙外頭等著接呢,讓他們接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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