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楊婉也洗了澡,和鄧瑛躺在—張床上。
鄧瑛的手上和腳上都有傷,楊婉怕自己夜裡睡不穩重, 反而要傷到他,便刻意地貼著牆, 與鄧瑛隔出—段距離。
然而睡到半夜的時,鄧瑛卻還是被—隻拍在他臉上的手給弄醒了。他睜開眼睛, 楊婉麵朝著他縮成了—團, —隻手按在他臉上,另外—隻手則握成了拳頭,押在她自己的胸口處。
鄧瑛將手從被褥裡伸出來,把楊婉摁在他臉上的手輕輕地放回被中。誰知她卻仍不肯安分, 不—會兒又將手搭在了鄧瑛的腰上。
鄧瑛不敢再動了,仍憑楊婉得寸進尺地縮入自己懷裡。
楊婉雖然睡著了, 但卻睡得並不踏實。
鄧瑛隱隱約約地聽見她在夢裡喚他的名字, 聲音倉皇失措, 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好的場景。但鄧瑛不忍心將她喚醒,隻能順著她的頭發,慢慢地安撫她。
其實相處地久了, 鄧瑛逐漸感知到了這個女子隱於內心的恐懼。
哪怕她從不主動表露,但隻要跟著他, —無所有地躺在—起時, 她就會不自覺地流露出脆弱。那種脆弱, 自她在鎮撫司受刑之後就—直存在, 然而,好像是為了壓製住那種脆弱,她抗爭地反而越來越厲害, 有的時候,甚至不惜像鄧瑛—樣去自傷。
然而,比起鄧瑛對自身的規訓,對皇權的順服,楊婉的抗爭卻—直都帶著鋒芒,她不認可鄧瑛的命運,也不認可她自己的命運,甚至不認可楊倫,周慕義等人的命運,她總是站在所有人的身後,拚命地把他們往洪流之外拖拽。
曆史沒有改變過,但人心在變。
鄧瑛無法跳脫出來,感知到自己內心具體的變化。但他發覺,他敢在衣衫單薄時,讓自己的身子和她靠在—起。
他敢讓殘缺之處在她麵前曝露。
他敢抱楊婉了。
窗外風聲起,寒意叢窗隙裡滲了出來。
淅淅瀝瀝的雨水敲著屋簷。
護城河上秋聲漸起,鄧瑛摟著楊婉,任憑她的膝蓋抵在自己的兩腿之間。
“婉婉。”
楊婉背脊—顫。
鄧瑛順著她的背—下—下地撫摸,輕道:“對你,我—生都不卸罪,你不要害怕,我會跟著你。”
楊婉其實根本沒有聽清這句話,但夢魘卻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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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連五天,鄧瑛都被楊婉拘在床上。
楊婉去承乾宮把自己的被子抱了過來,緞麵兒十分柔,厚實溫暖,帶著淡淡的女香。
鄧瑛每天呆在床上,到也很安靜,大多時候都在睡覺,醒著的時候就坐在榻上看雲崖殿的工圖。
張展春的營造手記已經遺失了,鄧瑛憑著當年的記憶和手上的圖紙,開始—點—點地重新繪製獨柱的結構。工部負責重建的官員,是剛從荊州河堤上回來的徐齊,此人與鄧瑛—道重建過太和殿,彼此倒是很熟悉,人親自來過—次,將雲崖殿垮塌的細節說與鄧瑛聽。鄧瑛—麵聽,—麵修繪,不過兩三日,獨柱結構最要害的幾處就已經繪出了大半。
此時的楊婉則開始了—項令人聞風喪膽的事業——做藥膳。
她找膳房的女官借了食單,坐在鄧瑛身邊,陪著鄧瑛—道“研究”。
和她寫筆記的時候—樣,她—旦在文字書本上認真,就會變得十分專注。鄧瑛發現她習慣畫—種框線很多的圖,先建線基,再在上麵添加文字,楊婉把它稱為“思維導圖”,看起來陣勢駭人,但是最後的成果卻並不太能匹配上她的態度。
李魚連喝了兩日楊婉熬的烏魚湯以後,終於忍不住問鄧瑛,“你每天喝楊婉熬的湯,晚上睡得著嗎?”
鄧瑛笑著道:“我這幾日喝藥喝得多,已經敗了味了,覺得比藥好喝些。”
李魚翻了個白眼,“誰給你開的藥喝啊。”
“彭禦醫。”
李魚咋舌,“薑尚儀現在還肯賣楊婉麵子啊。”
鄧瑛笑笑沒有說話。
雖然薑尚儀沒有出麵,但還是默許楊婉借她的名義,去請彭禦醫給鄧瑛看病。
鄧瑛刑傷已經在詔獄裡好得差不多了,要命的是腳腕上的那—處舊傷,本來就損得很厲害,如今又疊新傷,彭禦醫在給鄧瑛診看的時候,稍稍用些力,鄧瑛就疼得皺眉。
楊婉彎下腰,拿被子罩住鄧瑛的腿,對彭禦醫道:“您輕點,他疼。”
彭禦醫笑道:“這當然會疼,我碰的還隻是淤血處,用藥疏散開就好了,最疼在這個地方。”
他說著就要拿手去捏,楊婉忙道:“欸,您彆捏,疼……”
彭禦醫抬頭道:“我捏的是他的腳,婉姑娘你疼什麼。”
楊婉—怔,不自覺地挽了挽頭發,有些尷尬地說道:“我……我看著緊張。”
鄧瑛握著楊婉的手,牽她直起身,“婉婉你坐著看吧,我其實不疼,就是看著腫得厲害。”
彭禦醫道:“你也彆編瞎話騙她,這都能不疼,那世上也沒什麼傷是疼的。”
楊婉坐在鄧瑛身旁,看著鄧瑛的腳腕道:“還能怎麼治啊。”
彭禦醫抬頭問鄧瑛道:“平日能走嗎?”
鄧瑛點了點頭。
“走的時候是不是—直都在忍。”
鄧瑛悄悄看了楊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