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不著溫絮白的衣服了?”寧陽初被裴陌從海邊的酒吧裡挖出來,他匪夷所思,不明白裴陌什麼意思,“你懷疑是我拿的?”
“你彆激動。”裴陌說,“我隻是來問問你。”
他的語氣有種極反常的平靜,因為太反常、太不像裴陌,反而讓人覺得古怪無比。
裴陌的臉色糟糕透頂,像是十幾天都沒睡覺沒合眼。因為一發現這件事就開車直接來了海邊,所以衣物混亂、形象狼狽,嗓子也格外嘶啞:“這衣服對我很重要。”
“隻有這件衣服,和我們兩個都有關。”裴陌向寧陽初解釋,“剩下的衣服……都不行。”
剩下的那些衣服,要麼是他買了而溫絮白沒穿過,要麼是溫絮白自己買的,沒用他的錢。
溫絮白不花他的錢。
那個辭職了的助理臨走說,他買的那些衣服,溫絮白從沒穿過,跟什麼賭氣什麼較勁都沒半點關係。
隻不過是因為,溫絮白不知道那些衣服是誰的。
……裴陌覺得這話離譜極了。
那是他們的彆墅,彆墅裡隻有他們兩個在住,那些衣服很明顯不是裴陌的尺碼。
還能是誰的?
“我要找通靈師,需要和我們兩個都有關的,屬於他的貼身物品。”裴陌解釋說,“我找不到合適的。”
彆墅的二樓被莫名其妙清空了,那件屬於溫絮白的外套也不見蹤影,他明明記得在衣櫃裡。
寧陽初根本不信他的話:“難道不是讓你自己扔了?”
裴陌的手指神經性地痙攣了下,他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控製好情緒,依然平靜著搖頭:“不是。”
他知道沒法解釋,不論他怎麼說都不會有人信,他根本不想扔溫絮白的任何物品。
任何……遺物。
說要找人清理掉二樓,隻不過是因為他太生溫絮白的氣了,太想找點什麼來威脅溫絮白。
以至於他一度忘記,溫絮白已經死了。
那個被他在惶恐下走投無路,扔進壁爐裡燒掉的印章,是他最後一次毀掉溫絮白的東西。
“前些天的事,是我的過錯。”
裴陌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意識到寧陽初也根本不知道外套去哪了,再說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你可以回去訓練了,裴氏會繼續培養你。”
如果早知道寧陽初是溫絮白一手帶出來的,裴陌就不會做那樣的決定,因為這一樣意味著毀掉溫絮白的心血。
現在他改主意了,寧陽初繼續訓練、繼續比賽,不轉型也不用去學表演。
寧陽初看著他的視線,從錯愕到費解,再到像是看著個荒謬的瘋子:“你覺得……我現在這樣,還能遊出什麼成績嗎?”
“遊不出也無所謂。”裴陌說,“裴氏會負責公關,你不會看到任何負麵評價。”
寧陽初張口結舌,笑了一聲,拿過一杯啤酒:“……裴陌。”
寧陽初問:“你是不是覺得,你做這些事,好像可以補償溫絮白?
——不糟蹋溫絮白培養出來的運動員,花點錢養著他,不讓他徹底廢掉……裴陌以為這是對得起溫絮白嗎?
裴陌是不是忘了,他是什麼身份?
他是和裴陌真心相配、力克萬艱的“真愛”,是八卦新聞裡,用來鞭笞溫絮白的搜索相關第一名。
他是懦弱的幫凶,也是裴陌用來刺向溫絮白的凶器。
難道現在,隻不過是因為他這把刀和溫絮白有些關係,是溫絮白親手磨的……
……裴陌就又要把他供起來了?
不諷刺嗎?
“他是不是也去找你了,跟你說了什麼?”寧陽初一口氣問,“然後被你自以為是地理解一通,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他沒注意到裴陌的臉色發生變化,話隻說到一半,就被裴陌用力抓住手臂。
裴陌臉上沒什麼表情,那隻手卻死死攥著他,箍得他生疼。
“……也?”裴陌問寧陽初,“什麼叫‘也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寧陽初忽然聯係起了始末因果。
他看向裴陌,視線開始有些微妙。
——他總算明白了裴陌為什麼開始發神經,又是找通靈師,又是大半夜跑來和他要什麼溫絮白的外套。
因為裴陌並沒見到溫絮白。
而裴陌又快被這件事折磨瘋了。
“你見過他?”裴陌的視線變深,轉成某種極深的冷沉。
他攥著寧陽初的手臂,聲線壓得更低:“他在哪?”
寧陽初痛得額頭冒汗,咬了咬牙關,反倒笑了一聲:“……不知道。”
……就算知道,他也絕不會告訴裴陌。
因為裴陌絕對不可以、也彆妄想再去
打擾溫絮白。
他不知道溫絮白去了什麼地方,現在又在哪,他不敢去打擾溫絮白,那個人要痛快地玩、瀟灑地看風景。
寧陽初買了張渡輪的船票,壯著膽子塞進大摩托車的後備箱裡,還一口氣塞了十種不同口味的小蛋糕。
小蛋糕變少了,溫絮白原來喜歡檸檬味的,發現蛋糕和船票被取走的時候,寧陽初高興得滿地打滾。
他索性用剩下的所有錢,盤下了這家酒吧,準備以後還兼做烘焙,賣麵包蛋糕點心,就賣檸檬味。
他做一百種不一樣的檸檬味,每天半夜去給溫絮白的摩托送外賣。
……但裴陌的出現,還是讓寧陽初從這種放任自流的狀態裡驚醒。
裴陌提醒了他,他是溫絮白一手帶出來的運動員。
他躲在這種地方,揮霍糟蹋的,是溫絮白當初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我沒見過,也不知道,幫不了你。”
寧陽初說:“裴陌,咱們解約吧。”
裴陌看向他的視線極其匪夷所思:“你說什麼?”
“解約。”寧陽初說,“我去聯係我的教練,團隊,看看能不能還他的恩。”
寧陽初說:“還有贖我的罪。”
這個“他”是溫絮白,他們兩個都清楚。
也是多虧裴陌相當直白的、不加掩飾地說出這件事,寧陽初才終於知道,原來栽培他的不是裴氏。
給他保駕護航的不是裴氏,幫他規劃賽程、提高成績的不是裴氏,團隊是他的代言給裴氏創造的收益在養,栽培他的人是溫絮白。
這麼一想,寧陽初又覺得,他還有重要的事沒做完。
他應該先參加幾個小比賽,弄點錢,再複健和重新訓練,然後拚一拚。
如果還能拿到金牌,就全去送給溫絮白的摩托。
最重要的事,是他要在采訪裡向所有人澄清,栽培他的是溫絮白。
寧陽初要讓所有人弄清一件事:裴陌口中那個庸弱平常、寡淡無趣的廢物,根本不是溫絮白。
這些都是必須立刻要做的,他浪費了太多時間,居然一直躲在這裡自欺欺人,蒙起眼睛來裝縮頭烏龜。
寧陽初沒工夫和裴陌糾纏,他這就準備去聯係教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裴陌仍想問清楚那個“也去找你”是什麼意思,用力扯住他:“等等,我有話問你——”
兩人拉扯的力氣都不小,寧陽初被拽得踉蹌了下,後背重重撞上酒櫃。
酒吧剛換了主人,不少東西還在調換位置,那個櫃子隻是臨時用來存放啤酒,本來放得就不穩。
在四起的驚呼聲裡,高大沉重的櫃體晃了兩晃,就猝然砸下來。
……酒水四濺。
碎裂的玻璃飛濺得到處都是,這麼重的櫃子砸在人腰上,能生生砸斷人的腰椎——世界線的慣性蟄伏在每個意外裡。
但這世上有鬼。
所以
又有雖然果決沉靜,但實在不很溫潤、很不客氣的力道,扯住寧陽初的領子,把他拎到櫃台上。
寧陽初的臉色蒼白,他恍惚著坐在酒吧的木質櫃台上,手裡被塞了塊蛋糕壓驚。
寧陽初茫然地吃蛋糕,看清上麵插著的檸檬片,心臟一跳,倉促抬頭:“絮——”
他想叫“絮白哥”,想起裴陌還在,咬著舌尖把話吞回去,卻晚了一步。
裴陌看見他脫險,看見影子,轉身追出酒吧。
裴陌拚命追上那個離開酒吧的人影。
他跑得喉嚨發乾冒火,終於在被海浪打翻之前,狼狽地撲上去,死命將對方扯住。
“……是我錯。”裴陌啞聲說,他的喉嚨像是有刀子在割,嘶啞得仿佛吞了十斤海沙,“你完全可以直接懲罰我,為什麼非要這樣?你——”
說完這話,裴陌就意識到,原來一直以來他對溫絮白的態度,是真的惡劣到了這個地步。
對著那個溫絮白,他已經不會好好說人話。
裴陌把喉嚨裡的刀子吞下去,他垂在身側的那隻手痙攣了兩下,吃力改口:“……你做什麼噩夢了?”
原來他也能說這種話——在溫絮白還活著的時候,他從沒這麼試過,也從來都不知道。
那麼……在溫絮白活著的時候,他是不是也能上樓?
從那個台階上去,去看看溫絮白。
是不是其實不會把人累死?
裴陌避而不想這些問題,也不去找答案,反正他已經找到人了,隻要直接問就行:“溫絮白。”
他垂著視線,木然地問:“你疼不疼……”
……古怪的感覺讓他刹住剩下的話。
裴陌抬起頭。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和慌亂,又像是看見什麼極荒唐的事,這件事變成落下來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認錯人了。
被他拽住的根本不是溫絮白。
不是溫絮白,他沒找到溫絮白,沒人知道溫絮白疼不疼,因為這隻是個不相乾的陌生人。
隻是張完全陌生、他根本不認識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