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裴陌試圖找遍整個海灘。

但這收效甚微,因為海灘的範圍太大,根本沒辦法靠人力翻找。

沒有任何絕地逢生的轉折留給他。

那個被他認錯的人,隻不過是趁亂逃了一杯酒的單。趁著他愣怔,就拚命掙脫開,頭也不回拔腿就跑。

裴陌握著照片,想問那人見沒見過溫絮白,還沒張口,眼前已經沒了人影。

他連溫絮白都認錯,這樣的結果也並不意外。

沒有痕跡,沒有線索。

他找不到溫絮白。

……

天快亮時,裴陌回到那個酒吧。

殘局被人收拾過,倒下來的酒櫃被重新扶正,摔碎的酒瓶和四濺的酒水也已經清理乾淨。

酒吧已經關門了,裡麵沒有客人,寫著今日特調的黑板倒扣在吧台上。

寧陽初不在酒吧裡。

裴陌攔住一個正在拖地的酒保,啞聲問:“你們……老板呢?”

他回來賠償這裡的損失,也想從寧陽初手裡買下這家酒吧。

溫絮白兩次出現在這,一次是買薑汁可樂,一次是救寧陽初——這個地方又離那間小公寓很近。

這些證據都表明,在這個酒吧裡,很有可能守到溫絮白。

寧陽初也沒接手酒吧多久,相應的手續都在店裡,要重新過戶應該很容易。裴陌一天也不想等,現在就想和寧陽初談這件事。

最好寧陽初立刻同意,立刻把酒吧過戶,讓他有線索找到溫絮白。

“他開價。”裴陌說,“我買下來,多少錢都行。”

酒保見過裴陌一次,那次他就覺得這位先生瘋瘋癲癲、很不正常,這次就更確信:“先生,我們打烊了,您去彆的地方喝酒吧。”

這人在店裡弄翻酒櫃,險些砸到老板,一句道歉的話都不說,推門就往外跑。那麼沉的酒櫃,要是真把人砸傷了,難道是小事?

酒保認定了裴陌是逃避責任,才會在當時慌亂跑掉。至於現在又回來——誰知道是為什麼?說不定是怕被起訴,這也算傷人未遂。

至於什麼要買下酒吧的瘋話……聽聽就算了。

開在海邊的酒吧,值錢的是酒水,至於地方則隻是個臨建的小木屋,不值什麼錢。

況且也沒法再賣,因為再過幾天,酒吧就要拆了。

“……你說什麼?”裴陌愣怔了足有十幾秒,“寧陽初……要把這拆掉?”

寧陽初買這家酒吧,難道不是為了溫絮白?

寧陽初要報複他,隻要衝著他來,做什麼都無所謂——為什麼要拆掉酒吧?

連這裡都拆了,要他到哪去等溫絮白??

酒保其實不理解這些人為什麼一個兩個都執著酒吧,但還是扔下墩布,直接去櫃台裡翻了翻,找出張皺巴巴的傳單拍給他。

“不是新老板要拆。”酒保不耐煩地說,“是這片地方讓人買了,要做私人旅遊區。”

傳單上寫得相當誘人,看起來是那種一整片的封閉旅遊區,所以這一片全都得拆了,重新規劃,再重新做整體裝修,力求風格一致。

除了這些,還有不少私人住宅也被買下,準備做成一體化的統一民宿,讓遊客賓至如歸,有完整和圓滿的海濱度假體驗……

裴陌死死捏著那張傳單,呼吸變得異常粗重。

他盯著上麵的內容,喉嚨動了動,臉上忽然痙攣了下,現出某種真正的恐懼。

“犟這個乾什麼?反正那邊給的賠償款大方,還痛快。”酒保邊拖地邊念叨,“什麼都不用操心,拿了錢直接走人,讓他們折騰……”

他的聲音落在裴陌耳朵裡,和那場噩夢中,中介的聲音重合。

……這些天,裴陌頻繁地做一場噩夢。

因為噩夢的內容太過真實、太過合理,合理到就像完全是他本人做過的事……所以裴陌並不敢肯定,哪一邊才是真的。

那場夢裡,他沒被任何事耽擱打擾,見過溫煦鈞以後,因為寧陽初那邊鬨出的風波,他直接回了裴氏。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沒有事情打亂他的腳步。

所以他賣掉溫絮白的公寓。

他在辦公室裡,一邊為裴氏近期的麻煩心煩意亂,一邊接中介的電話。

電話裡,中介給他講,溫絮白的那個小公寓,有人出了不錯的價錢。

中介把這件事描繪得天花亂墜,仿佛是有個遲來的餡餅掉下來,砸中了死得不是時候的溫絮白。

……大方,痛快,什麼都不用操心,拿了錢就能直接走人……

真是可惜了,要是原房主能多熬兩天,也能趕上這麼合適的一筆生意。

房子轉手一下,直接就升值好幾倍,隻管躺著拿錢,不要太舒服……

裴陌無法否認,他沒細聽電話裡的任何一句話。

手裡的文件也一樣,他並沒看進去任何一份文件,占滿他腦海的,隻是種相當荒唐離譜的念頭……他在等溫絮白阻止他。

他在糟蹋溫絮白的東西,在處理溫絮白的遺物,在變賣溫絮白生前最珍視的、滿心期待想要住進去的小房子。

任何人,哪怕是對房屋裝修和設計毫無概念的人,隻要看見那幢小公寓,就會知道溫絮白有多珍惜它。

於是裴陌嫉妒的東西變成了一件死物。

他控製不住地想,溫絮白究竟在這玩意上麵花了多少心思。

這麼個破房子,占據了溫絮白多少休息時間。為了湊錢買房和裝修,溫絮白又熬了多少夜,在那個該死的電腦前坐了多久。

溫絮白難道不知道,他那個糟爛沒救的身體,根本禁不住這麼折騰?

……溫絮白為什麼不來找他要錢?

憤怒灼燒著裴陌的四肢百骸,在那個時候,他幾乎是懷著某種快意的報複,對電話裡的中介說“好”。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中介說了什麼——他不在乎,他把溫絮白最重要的東西交出去了

,交給那些人隨意處置。

……所以溫絮白不能再躲起來,不讓他夢見、不讓他想起,溫絮白必須來找他。

裴陌近乎病態地想,他會給溫絮白十天時間,等溫絮白回來報複他。

如果這世上有鬼。

如果有鬼,溫絮白就該回來阻止他,來懲罰他,來讓他罪有應得。

“……十天。”裴陌說。

“十天內,不準動這個公寓,一下都不準。”

他告訴那些人:“十天之後,隨你們處置。”

中介那邊似乎有些為難,但還是糊弄著答應,說會跟那邊商量。

應該沒問題,可以商量,可以儘力配合,應該可以做到……

……全他媽是屁話。

那是群商人。

和他一樣唯利是圖、心思叵測的商人,說出的話根本不可能算話,答應的也不可能做到。

簽了合同的第三天,溫絮白的房子就變成了一片廢墟。

合同上故意模糊了概念,說十天之內“不破壞公寓的主體構造”。

——而那是間非常小的公寓,所謂的主體構造,一共也隻有一個承重柱、四麵水泥牆。

裴陌本該一眼看穿這種拙劣的伎倆。

這是他玩剩下的辦法,在商場上不坑彆人就要被人坑,他太清楚每句話背後可能有的貓膩……隻要他稍微看一眼合同,就能輕易識破。

可他沒去看那份合同。

助理送上來的合同,他隻是匆匆掃了一眼封皮,就塞進抽屜死死鎖住。

裴陌不是真的想要賣溫絮白的公寓,這份合同隻是權宜之計,隻是用來逼溫絮白現身,隻會存在十天。

十天一到,他就會立刻毀約,賠償多少錢都無所謂。

裴陌沒去看那份合同,好像隻要不看,這件事就能被放在一邊,一切就能順利進行,直到他遭報應的那天為止。

……於是他的確遭了報應。

得知這件事的寧陽初,拖著差一點就殘了的腰椎從醫院出來,找他拚死拚活地吵。

寧陽初還不依不饒,從他手裡搶走了那個隻剩廢墟的小公寓。

裴陌被寧陽初在這件事上壓製,因為寧陽初是溫絮白一手帶出來的人,他已經弄壞了溫絮白的房子,不能再弄壞溫絮白的運動員。

可寧陽初也實在沒什麼手段,隻知道把公寓門反鎖上,整天啃麵包喝生水閉門不出,誰砸門就跟誰拚命。

裴陌當然不會讓裴氏的代言人跟人拚命。

所以他用了些很簡單的手段,讓那個要開發旅遊區、到處撒錢買房的蠢貨宣告破產——是真的很簡單,那隻不過是個沒腦子的暴發戶。

他居然被一個暴發戶、一個中介聯手愚弄,弄丟了溫絮白的房子。

裴陌試圖弄死那個中介,沒成功,再嘗試的時候,被打了鎮靜劑送進醫院。

……

因為這個噩夢實在太真實,太像是一切原本的模

樣……所以每次從噩夢裡驚醒,裴陌都要用很久才能緩過來。

緩過來以後,裴陌就在想,原來就算把一切折騰到這種地步,把所有事都搞砸……也見不到溫絮白。

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溫絮白明明就該來找他。

溫絮白該來質問他、痛斥他,該來讓他體會溫絮白死前的痛苦。

溫絮白該來讓他死。

————————

“宿主,宿主。”係統偵測到裴陌的位置變化,“裴陌回了彆墅。”

裴陌找遍了所有地方,沒找到寧陽初,最後還是離開了那個酒吧。

但裴陌也沒再回辦公室——這些天以來的第一次,裴陌獨自驅車,回了那幢彆墅。

甚至還又一次克服了“爬樓梯上樓就會死”的心態,又上了那個空蕩蕩的二樓。

係統打開主角的精神狀態監測,找到屬於裴陌的部分。

雖然這一路上,裴陌都把車開得很穩、一丁點都沒超速,甚至慢得有點過分了……但曲線依然明顯算不上正常。

或許也沒有哪個正常人,會把車速壓到隻比走路稍快,蝸牛一樣沿著路基磨蹭回去。

這根本毫無意義,因為他的後座上並沒坐著溫絮白。

不再有一個因為身體每況愈下,連出一趟門透透風、看看外麵都是奢侈的人。

所以這輛車,在不違反交規的前提下,也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必要,再特地控製速度。

沒必要再開得慢些,開得穩當一點了。

溫絮白已經不再被這場病折磨。

……

係統打開岌岌可危的支線一:“宿主,我們要回去看著他嗎?”

“不了。”莊忱還有正事做,挽起袖子,“來幫忙。”

係統立刻關閉支線一,飄過去幫莊忱一起搬箱子。

他們現在正在溫絮白的那個小公寓——如果裴陌克服那個“看一眼公寓也會死”的心理障礙,過來看看,甚至還會發現……就在幾分鐘前,其實寧陽初也在。

寧陽初是來給溫絮白的小公寓送酒的。

酒吧的酒窖被寧陽初這個新老板掏空了,好酒基本上都到了他們這。有上年份的葡萄酒,相當給力的高度數伏特加,也有一大罐特調的薑汁可樂。

寧陽初不問要這些酒乾什麼,一口氣全搬過來,還見縫插針地努力,試圖在其中混入檸檬小蛋糕。

莊忱把一瓶葡萄酒取出來,看了看莊園和年份:“給錢了嗎?”

“給了,偷偷打的。”係統說,“寧陽初不收,一說他就哭。”

莊忱:“……”

照這個發展,很難保證將來寧大摩托重回泳壇,是個什麼樣的精神狀態,會不會一邊哭一邊遊一邊喝水。

……但至少比吃麵包喂海鷗強。

莊忱找了條乾淨的白毛巾,擦去葡萄酒瓶上的灰塵,放在桌麵上。

“正嗎?”莊忱問。

係統拉

出遊標卡尺:“左邊,宿主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稍微偏了零點五公分。”

莊忱向右調整零點五公分,和係統擊了個掌,繼續嚴謹擺放下一瓶酒。

——他們正在完成溫絮白的心願。

根據總部給出的回執,他們無法收回溫絮白的筆記本,倒也不儘然是因為那個筆記本來自裴陌。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要是隻有這個原因,莊忱完全可以隻取走“溫絮白寫下的字”。

溫絮白的字很好看,臨的是北魏碑帖,端正嚴謹、不失清俊,內有風骨。

鋼筆是溫絮白的鋼筆,鋼筆水是溫絮白的鋼筆水。

按照莊忱本來做的計劃,他們完全可以取走溫絮白的字,留給裴陌一個空白的乾淨筆記本。

之所以沒能成功,是因為這些字的意義特殊——溫絮白會在筆記本上寫短期計劃,用來分配養病間隙的日程。

而這些計劃中的一部分,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死亡,並沒能如期完成。

在溫絮白的世界裡,一件事倘若沒能徹底完成,就不算結束。

“溫絮白想在小房子裡邀請朋友。”係統複印了那個筆記本的內容,照著逐字逐行念,“請大夥喝酒、吃好吃的,痛快玩。”

在筆記本上,溫絮白甚至詳細地設計了草圖,具體到每瓶酒放在什麼地方、每道菜用什麼材料。

溫絮白很期待地計劃這件事,他的確因為這個,有幾個晚上沒怎麼睡好——他在想一件不太好意思寫出來的事。

……他能不能藏在沙發後麵,等最熱鬨的時候,忽然跳出來?

這個計劃很不穩重,很不沉靜和踏實,很不溫絮白。

計劃的全部意義,也隻是嚇所有的朋友們一跳。

但溫絮白是真的很心動,他還認真思考,設計了幾種足夠穩妥的出場,能兼顧安全和帥。

最後的那些日子裡,溫絮白的內臟有出血,經常疼得整夜睡不著,冷汗浸透的被子叫風一吹就變成冰。

溫絮白沒有力氣動,他病糊塗了,偶爾會在半昏迷時生出錯覺,以為自己躺在冰窖裡。

……要是能躺在小公寓裡就好了,躺在沙發後麵,休息一下就跳起來。

用什麼姿勢跳起來?

溫絮白躺在洗手間,吃力地慢慢喘息,冷汗水澆一樣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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