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什麼也沒有。

屬於真正那個溫絮白的,隻有一個見方的木盒,不大,很寒酸,被隨意扔在冰冷的泥土之下。

……

幻象裡的溫絮白,身體忽然反常地好起來。

有一兩個星期,溫絮白甚至能不靠輪椅,自己慢慢地散一會兒步。

出於無聊,溫絮白用筆記本電腦打發時間,也就難免接觸了那個冒牌貨的一些工作。

冒牌貨完全不介意他來做任何事。

冒牌貨甚至會抱著溫絮白,讓溫絮白靠在辦公桌前,給他講自己現在正談什麼合同、做什麼生意。

——溫絮白當然無法徹底理解這些,就像冒牌貨也沒有半點美術功底,根本看不出那些照片的精妙。

但他們就那麼坐在寬大的轉椅裡,聊天,輕聲開玩笑,從溫絮白醒過來,說到溫絮白下一次醒過來。

溫絮白在商業上並無天賦,卻有相當出色的廣告審美。甚至在營銷策劃部搞砸了一次任務、被冒牌貨罵得麵如土灰的時候,提了幾乎稱得上是起死回生的修改意見。

於是那些人也徹底知道了,溫絮白不是被困在病床上的病人,總裁每次停不下的炫耀原來都是真的。

那個溫絮白……是真的很厲害。

很厲害,在網上是粉絲相當多的大神,又會拍照又會剪輯——怪不得能救營銷策劃部的命,沒看人家出手的就沒翻過車,個個都是爆款。

還跨界的很擅長運動領域,明明是裴氏總裁的家屬,居然出於興趣,跑去給人家彆的公司做團隊負責人的外包……居然還帶出好幾個厲害的運動員。

裴氏不做運動領域,這些運動員不是他們公司的,但都和溫絮白的關係極好,動不動就跑來看望溫絮白。

一個星期就要跑三五趟,有時候還用輪椅把溫絮白偷渡出去看比賽,然後被裴氏總裁暴躁著千裡追殺。

哪怕被狗仔抓拍了八百次,一個月上十趟熱搜,這些運動員也屢教不改。

屢教不改到後來,那幾個專門針對性培養運動員、以此創造高商業價值的公司,索性直接弄假成真,真跟裴氏簽了長期合作。

一來二去,不少的合作跟代言,也就這麼談成了。

……

幻象裡的溫絮白受人尊重,自己也極厲害……比任何人能想象的都還要更厲害。

他撐過了一整個夏天,秋天也過了一大半,馬上就要見到勝利的曙光。

溫絮白就快過下一個生日。

“想去哪玩?”冒牌貨推了所有的工作,拉著溫絮白看機票,“普吉島怎麼樣

?”

這是個炎熱多雨的小島,有迷人的熱帶風光,遠遠勝過辦公室窗外的蕭瑟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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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貨都安排好了,隻等溫絮白點頭:“我去租一片私人海灘,你要是喜歡,我們在那買個小房子,每年秋冬都去度假。”

溫絮白有點驚訝,他還以為,裴大總裁的審美再怎麼也是大平層:“……怎麼是小房子?”

“你不是喜歡小公寓?”冒牌貨鼻子裡哼了聲,不陰不陽地翻舊賬,“咱們兩個結婚前,你就偷偷摸摸跑去海邊買公寓,以為我不記得了?”

幻象裡的溫絮白解釋了無數次這件事,哭笑不得:“裴家用婚約挾製你,我是想……”

“想不要我,甩了我?”冒牌貨捉住他的手腕,“永遠彆想,裴家全是爛人,做的全是爛事——婚約除外。”

婚約除外。

婚約讓他有了溫絮白。

“好。”溫絮白被他捉著手腕,耳畔泛起些極難得的血色,點點頭,“不過……能不能等一天?”

等一晚上其實就可以,溫絮白在網上有不少朋友,朋友們非要給他過生日,約好了要在小公寓聚會。

約得很倉促,溫絮白還沒來得及和他商量,有些歉意,嘗試解釋:“小陌……”

“有什麼不行?”冒牌貨反倒問他,“你自己數,你有多少年沒痛快玩過了?”

溫絮白不是喜歡熱鬨、喜歡聚會的性格,但溫絮白其實很喜歡在安靜的地方看彆人熱鬨。

這樣熱烈愉快的、生機勃勃的熱情,會讓人感覺像是活著。

冒牌貨說:“我早就勸你跟他們聚,我說我送你,你自己不願意去。”

冒牌貨沒好氣,卷了張紙當喇叭:“怕、給、我、添、麻、煩……”

溫絮白被他翻舊賬翻得頭疼,好脾氣地發誓再不這麼說,又笑得停不住,抬手慢慢揉眼睛。

冒牌貨握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用乾淨的紙巾一點一點蘸:“剛好了幾天!你輕點……”

溫絮白輕輕舒了口氣。

冒牌貨忽然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他握住溫絮白的手,低聲問:“為什麼歎氣?”

溫絮白沒有歎氣,他隻是有些茫然和恍惚,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麼悠閒、這麼輕鬆過了。

他很認真地道謝:“謝謝,小陌。”

冒牌貨的臉色微微變了,幾乎控製不好手上的力道,攥了下就鬆開:“謝什麼……少說胡話。”

“你快過生日了,是不是?”冒牌貨說,“還有一天你就過生日了,你就又贏了一次。”

“就剩一天……半天,就剩半天了。”

冒牌貨不停地看著桌上的石英鐘,他把桌上的東西全用力推到地上,搶過石英鐘和日曆:“你看,快看。”

溫絮白把石英鐘和日曆都接過來,仔細辨彆,認真點頭。

他看起來一點都沒有不舒服,也沒有發病,隻是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蒼白。

那種血流乾了、隻剩軀殼,隨時可能融化在陽光裡的蒼白。

但這種狀態似乎又並沒影響他ü[]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溫絮白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影,摸了摸冒牌貨的頭發:“一起去聚會嗎?”

冒牌貨愣了下,無措的慌亂受他感染,慢慢平複:“……不都是你的朋友?”

溫絮白的眼裡透出些笑,點點頭:“以後也是你的。”

他能夠理解,像這種不越界,是對他所從事的職業和社交圈的絕對尊重……但他們沒必要劃的這麼清晰。

親近的人之間,是沒必要分得這麼清的。

因為裴家從來沒有任何親密關係,所以溫絮白把這件事慢慢講給冒牌貨。

他的聲音很輕、很耐心,每到這種時候,溫絮白身上那種兄長似的穩重可靠就變得極明顯。

所以冒牌貨也終於徹底完全鎮定下來:“……好。”

“那我開車。”冒牌貨起身往衣櫃走,邁出幾步又忽然回來,咳嗽兩聲,彎腰征求溫絮白的意見,“今天……開那個保時捷?”

溫絮白看起來像是睡著了,聽見他的聲音,就又睜眼:“耍帥?”

冒牌貨被戳了嗓子眼,有些氣急敗壞,又死鴨子嘴硬:“耍什麼帥?給你撐場子!你這人怎麼——”

“好。”溫絮白輕聲笑出來,配合整理衣服,“就開保時捷。

冒牌貨的臉上總算短促地冒出一點笑,又覺得今天實在丟人,強行繃起臉,儘力找回些總裁的場子。

“我慢點開,你放心。”冒牌貨說,“你先躺一會兒,我去找幾件衣服。”

溫絮白衝他笑了下,就又慢慢合上眼,失去聲音和動靜。

……

這其實是種十分不祥的預兆。

幻象裡的溫絮白開始頻頻陷入昏厥。

即使這種昏厥極短、極不明顯……即使每次聽到身旁的聲音,溫絮白就一定儘力醒過來,把眼睛睜開。

但他還是在越發頻繁的失神,換好衣服被冒牌貨扶進輪椅,一起下樓坐進那輛純黑保時捷,溫絮白的臉色已經白得仿佛透明。

“特彆不舒服?”冒牌貨仍不放心,皺著眉摸溫絮白的手,“這麼涼,不然今天就在家休息。”

溫絮白慢慢眨了下眼睛,笑意透出來,搖搖頭:“不要緊。”

“去一趟……暗中觀察。”溫絮白解釋,“不會很累。”

冒牌貨看起來不太情願,但他不拂逆溫絮白的意願,隻好發動車子:“得快點去暖和的地方。”

這裡進了秋天,外麵的世界開始蕭瑟和肅殺了。

溫絮白靠在副駕,係著安全帶,慢慢和冒牌貨聊天。

他說的話終於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來越輕,不知在哪個拐彎裡睡著,身體不自覺傾倒,又被安全帶勒住。

冒牌貨立刻穩住他的身形:“累了?睡一會兒。”

溫絮白垂著眼睫,被他扶著,很安靜地靠回副駕。

隔了幾秒,那些漆黑的睫

毛才輕輕翕動,吃力地張開。

冒牌貨低聲問:“是不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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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有一點。”溫絮白笑了笑,“到了嗎?”

冒牌貨看了看路:“馬上。”

他把車泊進停車場,從後座取出折疊輪椅打開,直接從副駕抱下溫絮白,小心地幫溫絮白坐上去。

這裡是個棧橋,因為地勢的原因避風,附近有人在開篝火晚會。

天色已經暗下來,暖洋洋的火光看上去十分暖和。

溫絮白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

“在這看看熱鬨?”冒牌貨彎下腰,替他把圍巾圍好,“等我幾分鐘,我去買點酒,給你的朋友帶上去。”

第一次來,總不能空手去做客。

溫絮白的眼睛裡映著火光,他用幾秒的時間,慢慢聽清耳邊的聲音:“……好。”

冒牌貨起身往酒吧走,被他叫住:“小陌。”

冒牌貨立刻回來:“怎麼了?”

溫絮白微仰著頭,慢慢搖了兩下,很認真地看清他:“早回。”

冒牌貨低下頭,雙手撐著輪椅:“放心,今天準你喝兩口薑汁可樂。”

他拜托溫絮白在這裡等著自己,快步往酒吧跑過去,今晚不算冷,海邊的風很溫和。

溫絮白很喜歡這樣的光景,在這裡會覺得舒服。

……

……

裴陌就快要把喉嚨吼出血。

他看清手機上的日期——原來隻過了小半個月,他用小半個月的時間,旁觀了溫絮白的夏天和秋天。

他嫉妒到近乎扭曲,卻又挪不開視線,貪婪地看著幻覺一路發展,看著幻覺一路失控。

現在他衝著隻有風的海岸,歇斯底裡地怒罵、扯著喉嚨嗬斥,用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叫那個該死的冒牌貨回來。

——難道那個冒牌貨一點都看不出,溫絮白不對勁!?

為什麼要把溫絮白一個人留在海灘上?

為什麼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走,是不是真就有那麼重要的事,非得現在去做?!?

裴陌第一次絕望地求一場幻覺高抬貴手。

他恨不得跪下磕頭、或者去吃什麼能控製腦子的藥,他喊不回那個越走越遠的冒牌貨,隻能親自去找溫絮白。

他倉皇著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去找幻覺裡的溫絮白,他要用他能想到的任何辦法求溫絮白去醫院。

溫絮白不能再死一次了,決不能,溫絮白必須活著,必須活過三十歲,每年都聚會,每年都去普吉島。

他願意把溫絮白讓給那個該死的冒牌貨。

裴陌踉蹌著撲過去,他看見幻覺裡的溫絮白被他驚醒,茫然地微弱睜眼。

裴陌生出微弱的希望,他想要說話,卻在看清溫絮白的口型時徹底定住。

溫絮白已經發不出聲音,隻是吃力動著蒼白的嘴唇,很艱難地慢慢問:“……誰?”

裴陌被巨大的恐懼襲滿。

他站在溫絮白陌生的注視下,仿佛被一把刀慢慢剝了皮、抽了骨頭。

這些東西被拿去了,隨意翻檢兩下,就被判為偽劣,扔進火堆。

“您……找我?”溫絮白靠在輪椅裡,仍斷斷續續地說,“我在……等人,等……我的……”

幻象中的溫絮白再說不出話。

裴陌劇烈地顫抖著,木然吃力地抬手,卻還沒等碰到那個影子……溫絮白的眼睛就已經閉上。

溫絮白活不過三十歲。

溫絮白甚至活不過這個秋天。

因為這個生日不能過,因為死去的人沒有生日。

因為一個人在哪一年死去,年齡就從此停止,不論怎麼努力、怎麼堅持,也不能熬過這一年。

……

幻象裡的溫絮白,身體慢慢軟進輪椅。

因為不好意思打擾不熟悉的陌生人、不想讓對方覺得不舒服,最後的力氣被他用來操控輪椅後退。

幻象裡的溫絮白艱難地操控輪椅,一丁點一丁點地後退,直到徹底失去知覺,身體安靜地栽倒下去。

於是裴陌把眼前的衣角抓了個空。

漫長的幻象終於消散。

在這場幻覺的結尾,溫絮白認不出他,不好意思麻煩他。

最後消失的影像裡,溫絮白倒進輪椅裡的身體,都朝著避開他的方向。

……又一次,溫絮白死在他眼前。

裴陌像是被人抓起來,一把接一把地往喉嚨裡填沙子,濕漉漉鹹澀的海沙把他填滿,墜著他往海裡沉。

裴陌寧可溺斃在這個鬼地方。

他失去平衡,栽進海水——篝火晚會是幻象,遊人是幻象,溫和的風也是。

這裡寒風刺骨、海水冰冷,已是深秋。

溫絮白的生日在深秋。

……裴陌被一隻手抓住半條腿,從海水裡拖出來。

有人硬按著他的胸腹,大力控水,重重拍他的背。

那些冰冷鹹澀的液體被粗暴地按出來,他的肺像是被硫酸燒了,肋骨生疼,或許斷了幾根,豁漏了肺葉,於是每喘口氣都伴隨難忍劇痛。

“沒事吧?”圍著他的幾個人見他醒了,散開個口子,叫他喘氣,“不會遊泳下什麼海,找死?”

這些人說話語氣極衝,顯然心情極差,又相當看不起這種尋死覓活的軟蛋……但還是迫於人道主義和道德準則,出手救了人。

有人扯他坐起來,給他扔了個氧氣罐。

“救你一命,幫我們件事。”那人把一張寫了地址的紙遞給他,“認識嗎?”

另一個人性情溫和些,打了個手勢攔住同伴,語氣相對緩和,多解釋了幾句:“我們來參加朋友的聚會……以前沒來過,天太黑,走錯了路。”

那人說:“是這邊的一套小公寓,他轉贈給了我們。我們剛收到消息,得儘快去,時間不太充裕了……”

裴陌咳喘不止、形容狼狽,他抓著那張紙,眼裡滲滿恐懼的血絲,盯著上麵熟悉的地址。

他……聽不懂這些人說的話。

這些人在說什麼?

“我們的朋友不在了,他沒活過三十歲。”

那人說:“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你一定沒見過像他那麼好的人。”

那人說:“我們都來,給他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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