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番外:溫煦鈞、溫煦澤(1 / 2)

溫煦鈞從不了解溫絮白。

而現在,他終於意識到,他或許也並不了解溫煦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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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湖邊,溫煦澤不肯走,險些就要拖延到暴風雪將山穀吞沒。

溫煦鈞一拳將這個弟弟砸在地上,叫人將他強行拖上車,將遮光板全升起來,不準溫煦澤再看那個湖。

溫煦澤被他帶來的保鏢控製,還拚命要往車窗邊湊,從遮光板的縫隙裡向外看。

……這讓現任的溫家家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過去。

溫煦澤還在上小學,被溫經義那老東西打到半死,病了一個多月,也被溫絮白照顧了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的時間,實在算不上很久——溫煦澤身體好了以後,溫絮白就要出遠門比賽。

為了照顧弟弟,溫絮白已經推掉三場很重要的比賽了。

溫煦澤無法理解體育比賽,溫家不教這個:“二哥為什麼要出遠門?”

“二少爺要去做很厲害的事。”

帶他們的老管家很慈祥,彎下腰耐心解釋:“很厲害、很重要……二少爺從去年就開始為這場比賽做準備。”

老管家說:“二少爺一直很期待它。”

溫煦澤就不情不願地安靜下來。

因為溫絮白要走,溫煦澤已經和二哥鬨了好幾l天彆扭,冷冰冰板著張臉,半個字也不肯多說。

老管家要送溫絮白去機場,問溫煦澤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溫煦澤用力砸枕頭,“二哥要比賽,不要我。”

管家蒼老慈和的麵龐上,露出些隱憂,卻終歸還是無法多說:“……二少爺怎麼會不要你?”

溫煦澤低著頭,不去看門外的身影。

老管家回頭看了看站在門外的溫絮白,輕歎口氣,打開行李箱,取出溫絮白給溫煦澤買好的新漫畫。

溫煦澤想要二哥、不想要漫畫,就又發起脾氣,把這些東西全摔到地上。

漫畫書亂糟糟掉在地上,摔得皺了、折了角,就沒法再撫平。

老管家能做的,也僅僅是重新把它們撿起來。

“你知不知道……”老管家慢慢做這件事,輕聲問溫煦澤,“說這種話、做這種事,會讓你二哥很難過?”

當時溫煦鈞也在——他來醫院接這個三弟回溫家,聽到老管家明顯越界的話,就不讚同地蹙眉。

但溫煦澤的臉色變了。

溫煦澤光著腳,幾l乎是打了個寒顫,抓著剛撿起的漫畫愣在床邊。

老管家並不多說,朝溫煦鈞躬了躬身,就把行李箱重新打好,陪同二少爺一起離開。

溫煦澤一直在原地愣了很久。

久到溫煦鈞開始失去耐心,才被這個回過神的三弟一把抓住,不由分說、幾l乎是失魂落魄地央求他,要去機場給二哥道歉。

溫煦鈞那時也隻有十幾l歲,多少有些心軟,讓司機在回家中途改道,向機場

方向走。

——可還是走得慢了,路上遇到堵車,飛機卻已經如期起飛。

那個時候的溫煦澤,也是像現在這樣,為了看清天上的飛機,拚命要往車窗邊湊。

“二哥,二哥對不起。”溫煦澤抱著所有的漫畫,慌張地一本接一本整理,“我錯了,我不該摔書,二哥,彆生氣,彆不要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太慌亂了,那些漫畫書越弄越糟,呲啦一聲,就撕開很大的口子。

溫煦澤盯著漫畫書,再看窗外空蕩蕩的天,眼淚開始湧出來。

那天的溫煦澤哭得撕心裂肺、哭了整整一路,哭得像是這輩子都再見不著溫絮白。

……

溫煦鈞從久違的記憶裡回神。

這些年下來,看來這個三弟並沒什麼長進,惹了二哥生氣以後,做出的事……居然還是二十年前的老一套。

溫煦澤還是隻會慌張地道歉,向二哥道歉、也向寧陽初——後者一動不動坐在角落,像是尊失溫的石像。

溫煦澤不停在手機上搜索,對照著記憶找那些裝備,找定做金牌的廠商。

他像是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扯住寧陽初不停地問,這個一不一樣,是不是長得和那個差不多。

“你是運動員,一定比我懂。”溫煦澤扯著寧陽初,聲音發著抖,“是什麼樣的金牌?這個像嗎?”

——大概是他實在太聒噪,連一個不會動的石像,也被吵得不得不抬頭。

寧陽初慢慢抬頭,接過溫煦澤的手機,看了看:“不一樣。”

溫煦澤的臉色蒼白下來。

“不一樣。”寧陽初說,“沒有一樣的金牌,沒有一樣的裝備。”

他向溫煦澤解釋,想要找到完全一樣的裝備……就好比要找到一根已經用了很多年的、不慎丟失的舊鋼筆。

哪怕是同樣的牌子,筆尖的磨損、筆身的弧度,甚至連筆蓋扣在筆尾時留下的細微刮痕,都不可能一樣。

哪怕真有那種極為出色、手藝極為精妙的匠人,真的能做到幾l乎一比一複刻,拿到手裡的一刻也會覺得彆扭。

因為是隨身的東西,已經太習慣它的重量、溫度、觸感,已經像是生命的一部分。

……你不能強行要求一個人,忘記、不在乎、隨意替換,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寧陽初沒用什麼特彆的語氣,甚至沒有生氣,隻是很細致地把這件事向溫煦澤解釋清楚。

至於金牌——金牌就更不一樣。

“假如,你小時候。”寧陽初說,“有本很珍貴的漫畫,是很重要的人買給你的。”

“你期待了很久、為這努力做了很久的乖孩子,每天都鋪床單,都跑到門口等。”

寧陽初並不知道更多內情,他隻是本能地打比方:“這樣一本漫畫,你每次翻開它,就能想起當初看它的情景。”

就能想起……把漫畫很神秘地藏在身後,一下子變出來的人。

能想起擠在床上一起看

漫畫,幫忙翻頁和展平書頁,很細致地理好每片頁角的那隻手。

能想起那個晚上的燈光,能想起窗外不算好的陰沉天氣,能想起愜意溫暖的室內。

……能想起對這本漫畫的一切期待、獲得時的喜悅、翻閱時的滿足,能在想起和它有關的一切事和人。能在一瞬間回到得到它的那個傍晚。

“這樣一本漫畫。”寧陽初說。

“來你家做客的、不懂事的小孩子……把它扯了,撕了。”

“扔進水裡泡爛了。”

溫煦澤的臉上已經沒有血色。

他攥著手機的手變得僵硬,變得不會動了,好像也忘了怎麼呼吸。

仿佛逐漸有某種巨大的、無處逃脫的強烈惶恐,正一寸一寸吞噬他。

“現在有人說,再給你買一本新的。”寧陽初說,“和舊的一模一樣,一個字都不差……”

“行嗎?”寧陽初問他,“你要嗎?”

溫煦澤抓不住那個手機。

車身被呼嘯的暴風雪刮得晃動,手機就重重砸在底廂上。

溫煦澤木木愣愣地抬手,他像是忘了車外的風雪,也忘了正在疾馳的車,居然想要去拉開車門。

打撈隊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不要命了!?”

溫煦澤的腦袋撞在車廂上,很重的一聲,他幾l乎沒怎麼掙紮,身體就軟下去。

寧陽初在問他最後的問題,又或者寧陽初沒說話。

是他想起,後來老管家在發現他深夜跑去買漫畫時,替他向家主遮掩……卻又很輕、很無奈的歎息。

或許是因為想起了那些歎息,所以溫煦澤終於能夠體會這種感受,所以在被腦子裡的聲音詰問。

“現在,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說他知錯了。”

“知道錯了,很後悔,想賠更好的,更貴重、更新的。”

“有用嗎?”

“來得及嗎?”

……

接下來的一個冬天,溫煦鈞都沒有離開瑞士。

出國度個假、散散心,待上幾l個月,對溫家的家主來說,倒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老王八蛋過去也總出國。”

溫煦澤說:“大哥,你記得嗎?每次老王八蛋一走,二哥就偷偷給我們開門。”

——得病之前的溫絮白,是很擅長在一切情況下逃脫的。

溫經義根本困不住他,溫絮白能徒手速降幾l十米的高難度攀岩牆,有根繩子就能走——就算沒有繩子,也隻不過是稍微增加了點危險性。

溫家的二少爺,沉靜溫潤、舒朗從容、極有主見……擅長爬牆。

這事能活活氣死十個溫經義。

“我膽大,二哥一開門我就跑,你一開始還不敢。”

溫煦澤低著頭,笑著輕聲說:“後來你也忍不住了,也開始往外跑。”

那時候他們的年紀都還不大——溫絮白九歲,他比二哥小一歲,

溫煦鈞十四歲。

二哥放他們走,要是拖到老王八蛋回來的那天,他們還趕不回來,二哥就騎自行車去很遠的路口,替他們放哨。

“後來我就學壞了。”溫煦澤說,“我跟老王八蛋學得不是東西,揣測二哥,把這當成是居心不良。”

十一歲的他,已經白眼狼到會質問二哥……過去每次放他們出去玩,是不是故意想讓他們玩物喪誌地廢掉。

溫煦澤低聲問:“大哥,我要怎麼向二哥道歉?”

溫煦鈞的神色沉了沉,用力按住他的手臂,把所有鋒利的東西弄遠:“總歸不是自殘。”

“你二哥不會想看你這樣。”溫煦鈞冷聲說,“你腦子清醒些。”

……回去以後,溫煦澤就開始變得不對勁,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

這樣又過了沒幾l天,溫煦澤開始跑去看人家攀岩。

沒有任何底子的外行,上來就嘗試室外攀岩,還是最危險、最難的線路,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但溫煦澤是旅遊公司的老板,他要體驗這個項目,也沒人敢攔……結果溫煦澤在一個點位脫手,向下摔了幾l十米,手臂幾l乎被劃爛,肩胛骨也撞碎在了突出的岩石上。

到這一步,溫煦鈞也隻當他是失手,在醫院盯了他一段時間,就把人帶回家休養。

可溫煦澤胳膊上的傷一直不見收口,反反複複感染發炎。

有天溫煦鈞覺得不對,推開浴室的門,才發現他居然把它們放在水裡泡。

“你最後想出,讓他原諒你的辦法,就是這個?”溫煦鈞冷嘲,“繼續乾不是人的事,逼他心軟,把他架在火上烤?”

溫煦澤的臉色就又蒼白下來,他用力捂住耳朵,不停搖頭:“我不是……”

……他不是。

他怎麼敢。

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像沒有解決這件事的辦法了。

溫家沒教過,一件不能放棄的事,又沒有任何可供選擇的解決辦法,要怎麼辦。

在溫經義教給他們的道理裡,沒有解決辦法的事,就是該被放棄的。

就比如……生病的溫絮白。

溫煦澤控製不住地去想這些,他一遍一遍地回憶,十歲的自己、十一歲的自己,都對二哥說過多殘忍的話。

這些話是不是都比岩石還鋒利、比刀還鋒利?

如果不是這樣,那個訓練發生意外了也依然精神很好,躺在病床上微笑著哄他的二哥,聽了那些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話……怎麼就蒼白成那個樣子?

溫煦澤控製不住地回憶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他每想起這些事一次,就忍不住把傷口全弄開。

……他去醫院找溫絮白。

溫絮白靠在病床上,看見他進門,就放下手裡的書微微坐直。

溫絮白似乎沒料到他會來,有些驚訝、又有些高興,從病號服的口袋裡拿出水果糖。

他看著那些水果糖,像是被洗了腦:“這又

是乾什麼的?”

溫絮白怔了怔,笑影停在溫潤的黑眼睛裡。

“過去那幾l年,你趁我不懂事,拐著我打遊戲、看漫畫,慫恿我跑出去玩。”

他盯著那些水果糖:“這又是乾什麼的,你往裡麵放了藥?”

……溫絮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溫絮白隻是思索了一會兒,就慢慢垂下視線,收回那些水果糖。

在這個動作裡,原本就因為生病很蒼白的人,變得更不見血色、幾l乎成了透明的。

“沒有放藥。”溫絮白很認真、很一板一眼地答,“是很普通的水果糖。”

溫絮白剝開一顆糖,放進自己嘴裡,那是顆橘子味的糖。

窗外在下雪,溫絮白側過頭,看了一會兒飄落的雪花。

看著那個和記憶裡已經分明不同、單薄清瘦得幾l乎要消失的背影,他被沒來由的心虛侵蝕,停下無意義的質問。

他逃出那間病房,沒有回頭——他知道二哥也沒回頭。

他逃到樓下,向上看的時候,二哥還是很安靜地靠在窗邊,看天上落下來的雪。

溫絮白沒有低頭看,但即使不用低頭,大概也猜得到……醫院樓下停著溫家的車。

溫絮白不坐它,這是“溫家子弟”才有資格坐的車。

老管家已經被辭退了,現在負責教導他們的,是溫經義的貼身秘書。

“做得很好。”那個貼身秘書說,“你問清想要的答案了嗎?”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他知道答案。

他知道答案,二哥會隨身帶水果糖,隻是因為他喜歡吃。

但這點微弱的良知,被瘋狂增長的、亟待被肯定自身能力的欲望壓下。

他看不起過去那個沒出息的自己,急著“懸崖勒馬”、“回頭是岸”,迫不及待和過去的自己割席。

“問清了,沒意思。”他盯著這輛車,“我現在能算是個溫家人了嗎?”

對方很滿意,朝他伸手:“當然。”

他被允許坐進車裡,是很豪華、很闊氣的車,他忍不住又回頭,去看那扇窗子。

二哥不在那了。

一個星期後,溫絮白的病情稍微穩定,就離開了醫院,也離開了溫家。

溫絮白收好自己的東西,並沒和任何人告彆。

……

“大哥。”溫煦澤艱難扯了下嘴角,他低聲說,“我是前幾l年……知道錯的。”

這麼說也不儘然準確,不如改成“前幾l年放棄自欺欺人”。

因為實在欺不下去了……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瘋狂地想見二哥、想把二哥接來瑞士。

二哥不是喜歡爬山嗎?他現在可是在最適合爬山的國家。

小時候不懂事,他乾過些不是人的事、說過些不是人的話,二哥肯定到現在還生他的氣。

那就先把人弄來再說。

然後大不了再軟磨硬泡,程門立雪、負

荊請罪。

……想通了這件事,溫煦澤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

溫煦澤半年前買到那些裝備和金牌,為了找這些東西,卻找了整整三年,砸進去了一大筆備用資金。

——他不敢空著手回去,怕二哥根本不想見他。

溫煦澤絞儘腦汁想了好些天,終於提出了個完全自然、完全露不出端倪的,合理到像是個最普通的商業合作的提案。

他藏在幕後,等二哥被引來再現身,這樣行不行?

二哥要是還生氣,他就跪下認錯。

每天都去認錯道歉,這樣堅持一兩年、三四年,堅持個十年……是不是能讓二哥心軟?

哪怕隻是心軟一小點,願意看他一眼、跟他說幾l句話,這樣就行了。

就行了,他不求更多,他知道他乾過多混蛋的事。

“我混蛋。”溫煦澤啞聲說,“我不是東西,我就該在那個攀岩點摔死……”

他又去扯手上的繃帶,溫煦鈞死死將他按住,厲聲嗬斥:“你是不是瘋了?”

“我現在沒瘋,大哥。”

溫煦澤的臉色慘白,盯著他,聲音沙啞:“……我過去瘋了。”

“我……知道,他在裴家,過得不好。”

溫煦澤幾l乎是艱難地、逐字逐句地把這句話吐出來,像是剖出最深處的那塊早汙糟透了的骨頭。

一個最卑劣、最貪婪自私、最見不得光的齷齪想法。

溫煦澤語無倫次地說:“我,我想,可能……”

……可能、萬一,他等二哥最難熬的時候,把這個提案遞過去……

是不是……最有希望成功?

是不是,再稍微拖一拖……

……

溫煦鈞的臉色這些語無倫次裡變得鐵青。

他知道溫煦澤的意思。

溫煦澤是想,拖到溫絮白不得不求助、不得不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再去做這件事。

這種想法的初衷來自於畏懼,來自於很清楚自己過去做的事不會被原諒。所以不得不使儘心思、用上所有知道的手段。

不論手段是不是卑劣,是不是從開始這麼做的一刻,就已經徹底再不容饒恕……

“我,我是,這麼想的。”溫煦澤結結巴巴地說,他的手臂繃得太用力,傷口全裂開,血又滲透繃帶洇出來,“我犯了大錯,我沒救二哥。”

溫煦鈞一言不發地起身,去拿新的藥和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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