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番外:倘有來生(2 / 2)

時鶴春奇了一聲:“這也能猜出來。”

秦照塵點了點頭。

這是京城最豪奢的酒家,他其實知道,這是時鶴春藏在京裡的產業之一。

他也知道,時鶴春心情煩悶到極點、身上難受到不行,又不想被他找到的時候,就會進去躲著。

本朝不準三品及以下官員入酒樓,大理寺卿進不去,被攔在門口,看那一盞徹夜亮著的孤燈。

時鶴春還在詫異秦大人的明察秋毫,琢磨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你不會現在還是三品吧?”

秦大人如實承認:“是。”

他對朝堂威懾,緣於律法,執法殺人,不在官職高低。

硬要說的話,大理寺卿這個官位從古至今,都是三品。

時鶴春:“

……”

秦照塵笑了笑,並不停下,隻是溫聲說:“下官如今不想做賢臣了。”

時鶴春皺眉,抬頭看他神色——既非玩笑,也非賭氣,秦照塵居然把這話說得相當認真。

“做一做。”時鶴春哄他,“咱們府上,好歹得有一個名垂青史,說出去多好聽。”

秦照塵心說那也是“神仙恩公”名垂青史,他這一份傳記沒能帶去地府,難道還不能略作刪減,將時鶴春的功績拿去折磨史官。

“青史論跡,賢臣論心。”秦照塵說,“在下如今心裡覺得,喝粥重要,進一進酒樓也無妨。”

時鶴春第一回被和尚的歪理詰住。

但做了三年的鬼,不止喝酒喝茶,也已能吃些東西……他好些年沒喝過臘八粥了。

的確很想喝臘八粥的時大人,尚未想出回擊,已被大理寺卿和一堆年貨一起從容抱著,進了京中最豪華氣派的酒樓。

————

九皋閣最高的一層,並不比宮中那座耀武樓矮。

京中百姓,大都隻聽個音,故而傳來傳去,原本的名字差不多沒了,就叫它“酒高閣”。

進這種地方,銀元寶還是得用的。

時鶴春叫大理寺卿管多了,看著銀子流水一樣出去、美酒一壇一壇進來,預先警惕:“不準說我,我要喝酒,要喝痛快。”

今天已經是臘八,打死——打活他也不陪大理寺卿再泡在官署,鞠躬儘瘁看什麼破卷宗了。

接下來兩天,他要大醉到除夕,要一睜眼就美美看見張燈結彩、年畫桃符,要被秦照塵晃著肩膀叫醒。

一個人在九皋閣爛醉過除夕,醒來冷月冷風的日子,誰過誰夠,實在不是什麼好夢。

“不說。”秦照塵摸了摸鬨脾氣的小仙鶴,“等來世,我掙夠了銀子,也這麼擺一屋子酒請你喝。”

時鶴春聽見這話,本該鬆一口氣,抱著酒壇愣了一會兒,卻反倒有些怔忡。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怔忡從何而來,是因為大理寺卿實在太好說話,還是因為想不通……就算有來世,這榆木疙瘩要怎麼掙夠銀子。

都不做賢臣了,家底依然不足五十兩,可給秦大人厲害到不行。

史冊上怎麼不單開一個《窮官列傳》。

時大人在心裡大聲腹誹,拍開一壇酒,看著大理寺卿將食盒裡的粥取出來,又將夥計送上的小菜擺開。

走的路不遠,粥還是熱騰騰的。秦照塵將飴糖細細掰成小塊,擱進粥裡細細攪勻,喂給時鶴春一勺。

臨死前那段時間,時鶴春無力進食進水、喝藥都十分費力,已經被大理寺卿喂習慣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

看見勺子過來,時鶴春就張口咬住,手上還在編第二個同心結。

秦照塵又喂他一勺:“在想什麼?”

“在想……”時鶴春分心答到一半,忽然醒神,飄到又審起人的大理寺卿麵前,“套我話?秦大人,套話的本事是我教你的。

大理寺卿活學活用不成,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任憑時大人宰割。

時鶴春看他這個壯烈架勢,反倒心軟,沒忍住笑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說來世,我就想一會兒。?[]?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時鶴春從不想有來世,七歲、十七歲、二十七歲都不想。

最後那幾年……時鶴春甚至去打聽過,用什麼透骨釘把自己釘在棺材裡,能叫人魂飛魄散,逃脫轉世輪回。

一輩子活得夠了,紅塵不好玩,世道不好受。

……偏偏這些念頭,不過是回了秦王府,跟秦照塵在一塊兒過了幾個月的日子,居然就隱隱開始動搖。

察覺到自己居然動搖的時大奸佞,其實有點不安跟茫然,但這種感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更遑論拋給木頭般的大理寺卿。

所以不如喝酒。

時鶴春扯著秦照塵一起,喝完了粥墊胃,就迫不及待將酒灌下去。

秦照塵握住他的手,將不遠處的小爐子挪過來,給他溫酒,又繼續向裡麵攙些小仙鶴最喜歡的甜酒釀。

時鶴春冷酒熱酒混著喝,不一會兒便有了醉意,靠在窗邊,看外頭的好景好月。

這裡地勢高,從窗戶望出去,幾乎能將京中景色儘收眼底。

九衢三市滿目繁華,今日臘八人流湧動,條條街巷燈火曜目,幾處火樹銀花。

“是好光景。”時鶴春說,“照塵,我想過跳下去。”

秦照塵抱過出神的人影,心臟被探進胸腔的手擰住。

時鶴春歎了口氣:“舍不得。”

他邊說舍不得,邊抱著壇酒不客氣地向嘴裡倒,因為沒倒準,一大半都灑在了大理寺卿身上。

時鶴春沒喝著多少,找了半天,對滿身酒氣的大理寺卿怒目而視:“你搶我酒喝。”

秦照塵受他天大一冤:“對不住,我賠施主一杯。”

時鶴春聽見“施主”,神色和緩了一點,顯出些快樂,接過小師父遞過來的熱酒嘗了嘗:“這個好喝。”

熱熱的,又甜。

小仙鶴喜歡這東西,咂摸著慢慢喝,靠在秦大人懷裡晃了會兒腿,委屈忽然湧上來:“我以前沒喝過?”

要是喝過這個,他豈會喜歡冷酒。

冷酒又辣又烈又衝喉,嗆一下就要咳半天。

秦照塵閉了閉眼,收攏手臂,將一小團鬼影緊緊藏進懷裡,說不出話。

“現在也行。”他的小仙鶴最會哄自己,喝了一會兒就又高興了,“現在不晚,也行。”

時鶴春嘟嘟囔囔:“我不想有來世的,本來不想的,現在想了,酒好喝。”

秦照塵輕輕摸他的額頭,看著水亮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有淚湧出來的眼睛,低聲說:“如果不想,就不要了。”

“我們不要來世。”秦照塵握住他的手,“一起灰飛煙滅,不墮紅塵了。”

時鶴春仔細想了一陣:“不好。”

秦照塵問:“不好?”

“不好。”醉透了的小仙鶴打了個嗝,抱著自己的大酒壇,“你管這事,你是玉帝嗎?”

這要是都答應,就未免有些僭越了。

但秦王殿下敢作敢當,橫了橫心,點頭:“嗯。”

他的小仙鶴看起來和玉帝很自來熟。

明明當初淺吟低唱的還是“倘見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紅塵”。

這會兒彆說跪,一條胳膊就搭在玉皇肩膀上,還給玉皇遞了杯酒。

“行個方便,落紅塵可以……讓我們回去行不行。”時鶴春商量,“再落一回,彆讓我們家被殺頭了,我想當個將軍玩玩。”

時鶴春小聲嘟囔:“我很想當個將軍……”

玉帝的心看起來很善,摟著他的胳膊打顫,人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時鶴春也就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彆哭,你還有活乾呢,問我秦照塵怎麼辦。”

玉帝非常聽話:“秦照塵怎麼辦?”

“給他也弄點好命,彆欺負他,彆讓他當沒人管的小和尚。”

時鶴春說:“你不知道,他跪在那念經,我看著都難受……那大殿裡頭全是塑像。”

全是泥塑木雕,落下來的漆黑影子,要把跪在青燈前的一個木頭小和尚吃了。

時鶴春每每看見這個,都忍不住過去,把小和尚拖走,看戲也好、聊天也罷,不去那空蕩蕩的大殿。

玉帝摸摸他的頭發,將他抱緊,半個字也說不出,肩背繃得幾乎悸顫。

時鶴春歎了口氣,心道這是什麼玉皇大帝,脾氣怎麼像大理寺卿:“好了,好了,又不是你的錯。”

“世事無常,人間多舛,你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時鶴春說:“幫幫忙,通融一回吧……讓我當個小將軍,去保他,你不知道,他都不做賢臣了。”

“等那時候,他做賢臣,我做良將,再扶個明君上去。”

時鶴春想想都覺得美,要真是這種紅塵,落一落又有什麼不行的:“他說他要請我喝酒,我想喝。”

時鶴春說:“我很想喝……”

他很想喝秦照塵的酒,很想銀鞍照白馬,偶遇秦王世子,一見如故,翻牆喝酒去也。

時鶴春說:“我很想和他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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