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2 / 2)

商南淮剛問完,就在後視鏡裡看見司機皺了下眉。

“認識。”司機說,“他在我們這……名聲不好。”

商南淮一腔興奮被潑了盆冷水。

想起這一趟的目的,他沉默下來,又低頭看了看聊天頁麵,沒來由的心煩意亂。

……在這之前,商南淮其實從沒真正意識到,不過是些風言風語,能對現實生活有什麼影響。

他自然不必意識到,商南淮的家境優越,被黑得最狠那兩年,索性周遊世界躲清淨,手機一扔電話卡一拔,愛是誰是誰,什麼都不用管。

可這是個半天都繞不完的小縣城,想找個高點的建築都找不到。

觸目所及是斑駁的舊屋,遠處是至今仍廢棄的鋼廠,比記憶裡更鏽跡斑斑。

商南淮看著車窗外,忍不住想,要是和流言蜚語一起被困在這地方。

被潑了一身臟水……困在這個誰跟誰都認識的地方。

“您是——來批評他的嗎?”司機看了幾次後視鏡,謹慎地問。

他們看電視、刷手機隻為打發時間,對“明星”的歸類相當草率粗糙,基本上就是電視上的人。

前幾年,電視上、手機上,很多人在批評沈灼野,刷都刷不完……還有不少人來這兒采訪。

能說出一條沈灼野的黑料,當場就能拿五十塊錢。要是有始末、有人證物證,願意出鏡的,給五百。

商南淮聽得錯愕,甚至匪夷所思,不知道該氣該笑:“……就值這麼點?”

那些被拿來當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把沈灼野捅成篩子、不死不休的玩意。

原來就值這麼點錢?

“不少了。”司機苦笑了下,“我們這地方……”

這種地方,很多人一天也才掙五十塊。

上嘴唇碰下嘴唇,說兩句話就能拿錢,又有什麼說不出來?

更何況說的還是沈灼野,從小在這兒就聲名狼藉的禍害、敗類、混混,更不用有半點心理負擔。

“您要是想打聽這個,找彆人吧。”

司機把車暫時停在路邊,回頭看了看:“我給您拉去前麵麻將室,那人多。”

商南淮反倒來了勁,放下手機:“這錢您不掙?”

“掙不來。”司機說,“我跟他不熟。”

助理坐在副駕駛,都忍不住了:“您剛才還說認識……”

“認識!不熟不行嗎?”司機是個五大二粗的中年人,看著已經有五六十歲,吼起來炸雷一樣,嚇得助理跟著就是一哆嗦。

司機也察覺自己語氣太差,用力搓了搓額頭:“對不起對不起,我就這嗓門,您彆在意……我本來不是乾這個的。”

他本來是開修車廠的,就得大嗓門,不然那麼大個場地,沒法在咣咣作響的機器裡吼得叫人聽見。

這些年日新月異,新車的內部件設計跟過去不一樣了,要求更高,就連外頭補漆也不能弄個補丁隨便一噴……憑著過去那仨瓜倆棗的手藝,修車廠也就開不下去了。

司機這才關了廠子改了行,拿著積蓄買了輛不錯的車,來跑這種商務租車,平時用另一輛跑出租。

商南淮靠在後座,聽司機說這些,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記得沈灼野也會修車……修得還不錯。

這點還上過熱搜——當時沈灼野演了部賽車題材的電影,邵千山致力於給他打造刻苦人設,把沈灼野扔去集訓了二個月。

有名的豪門車隊,眼睛長在腦門頂上,誰來了都不給麵子,何況一個就為了蹭點熱度,硬擠進來什麼都不懂的小明星。

狗仔娛記第一次去偷襲,想拍沈灼野被罵慘的畫麵,發現沈灼野在蹲著看修車。

第二次去偷襲,沈灼野在一輛修了兩天沒找出問題的車邊上,嘗試提出意見,幫大工修車。

第二次……沈灼野在和大工一起修車。

後來娛記都瘋了,豪門車隊也相當豪爽且敞亮,在二個月後開了高薪撬人,想把沈灼野挖走去隊裡專門修車。

……

這些事在當時,就是說來叫人一笑而過的段子,很少會有人特地在意。

“您彆多想,我們不是來批評誰的。”

助理那邊也在和司機解釋:“我們是來參加節目,在找住處。”

助理解釋:“跟您打聽的人,和我們商老師是朋友。”

這話助理說得其實虧心——商南淮和沈灼野要是朋友,那這世界上可能就沒有對家了。

但商南淮做的事,又的確叫整個工作室摸不著頭腦。

真會有人為對家做到這一步?

助理這邊心思複雜,司機倒是愣了愣,才意識到自己錯怪了人家,連忙道歉,又試探著問:“……要找住處?”

司機倒是有空著的房子,上一戶租客剛搬走沒多久,長租短租都無所謂,反正放也是放著。

就怕大明星不稀罕,畢竟這種地方,條件好也好不到哪去。

助理回頭看了看商南淮,見他低頭玩手機不說話,就差不多明白了意思:“先去看看再說。”

司機鬆了口氣,不迭答應著,修改乘客後台定位,抬手撥了轉向。

房子的條件的確還不錯,至少比招待所寬敞,也收拾得乾淨整潔,勝在視野很好,後麵就是一片看不見頭的田野。

助理搜了搜地圖,這地方離鋼廠也不遠,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縣上唯一的初中也在這附近。

都是和拍攝有關的取景地,到時候去哪都挺方便。

房子的事也就差不多這麼談妥了,助理給得價格很不錯,司機喜笑顏開,正要掏筆簽個簡易合同,那幾張紙就被商南淮按住。

“這事先不急。”商南淮說,“我還是想跟您打聽一下。”

商南淮開門見山:“我跟沈灼野關係不錯,一會兒想去他家看看——您認識他家在哪嗎?”

司機愣了愣,看著他。

這種視線讓商南淮又有些不舒服,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司機已經遲疑著開口:“他……這話怎麼說呢。”

司機也不知該怎麼解釋。

因為沈灼野的確在這兒長大,但這裡也的確沒有“沈灼野家”這種地方。

沈灼野是叫人抱養的,後來那家人生了自己的孩子,就把他趕出來自生自滅,再沒多久,那家人就搬走了。

那以後,沈灼野就沒家了,在哪打零工包吃包住,就住在哪。

要是住在哪也能算家的話……那麼硬要說,他們現在正談的這房子也算一個。

“這兒?”助理有些錯愕,“就這間房嗎?”

司機的神情有些複雜,粗糙的手指反複搓著袖口,沉默了半晌,才用力抹了把臉。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司機盯著牆下的踢腳線,“就這麼大點的破地方,一條街通到頭就走完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說實話,這房子之所以好租,就是因為有人好好收拾過它。

有那種不開竅的野小子,搬進一個地方,就興高采烈、小心翼翼地從門收拾到窗戶。

重新刷牆鋪地腳線,重新換門換窗框,重新刷漆——甚至扛了一堆廢舊地板回來,拿高壓水槍一個人刷了一宿,弄得乾乾淨淨,重新打蠟,跟新的一樣。

沈灼野並不是學什麼都快,而是學什麼都拚命,因為他要搶時間。

搶在下次被趕出去之前,學得又厲害又乖,把該收拾的全收拾好……說不定有人心一軟,就不趕他走了。

沈灼野每天跟著學,攢了錢收拾好住處,就繼續攢錢去網吧反複看教學視頻,很快就比老板更會修車。

有他在的時候,廠子裡生意其實是好的,有些不好修的車都願意送過來。

沈灼野手腳勤快,廠子裡被他打掃得乾淨利落,掉漆的字重新刷上,場地一塵不染,很容易招客人眼緣。

多破爛、多零碎的車,沈灼野也肯修,修好了又給人家洗乾淨,重新弄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

但好景不長……也就不到一年的時間,“偷錢的小混混來了修車廠”這種消息就傳開了。

沈灼野輟學以後,名聲一年比一年更差。

有這麼個現成背黑鍋的,那些真正的混混、慣偷,當然樂得往他身上推,甚至故意到處叫人傳閒話。

沈灼野去跟他們打架,一個人打不過一群,去報警,也管不了滿天飛的流言蜚語。

“我沒辦法……”老板低聲說,“沒法留他。留下他,誰都懷疑我們廠子偷人家車裡的零件去賣。”

原本相當滿意的客戶,也開始今天懷疑這個、明天懷疑那個,一會兒說輪胎被偷換了,一會兒又懷疑發動機裡的零件不是新的。

……人言可畏,人心可誅。

那會兒正好趕上年末??[]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老板把工資全結給沈灼野,又給他多端了盤餃子……流浪慣了的野小子也就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沈灼野吃完了那盤餃子,芹菜豬肉餡的,沒蘸醬油醋,沒碰餃子湯。

沈灼野給老板鞠了一躬,什麼也沒說,當天晚上就走了。

那年沈灼野十六歲。

還好,離被選角導演撿走隻剩一年。

……

商南淮在這個故事裡坐到半夜。

他還是租下了這個房子——好吧,說實話是買下來的,這兒房子實在便宜得很。

商南淮也不明白,把它買下來有什麼用,可能是某天能帶著沈大影帝理直氣壯地回來,在這請沈灼野吃豪華什錦龍蝦餡兒的餃子。

可能是兩個人碰著杯子,一個喝酒一個喝餃子湯……他喝得上頭了,拍著桌子告訴沈灼野,以後想來就來,誰也甭想趕你走。

商南淮還真就這麼乾了,今天晚飯他就點了最貴的餃子,熱騰騰擺在桌上,邊上擠著八盤配菜。

商南淮氣勢洶洶地給沈灼野發消息。

商南淮:[照片1/1]

商南淮:沒浪費,我一人份,給你看是為了饞你。

商南淮:趕緊回來,大爺的我要氣炸了。

商南淮:回來讓我揉吧揉吧你。

商南淮:給你個結實的友誼的擁抱。

商南淮:跟我住,咱不走了,再不趕你走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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