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 / 2)

商南淮沒能夢見沈灼野。

事實上,他不清楚自己究竟睡沒睡著,大概是在鋼廠吹了冷風,也可能是險些掉下去的時候撞在了哪,這一宿都頭疼得厲害。

商南淮爬起來吃了顆感冒藥,再躺回去,閉上眼睛,腦子裡全是沈灼野。

來夜店接他的沈灼野,跟他爬山的沈灼野,在酒吧裡勸他戒煙的沈灼野。

坐在台階上的沈灼野,低頭慢慢吃月餅的沈灼野。

不肯跟他回家的沈灼野……

躺在床上那幾個小時裡,現實和夢的邊界模糊,叫人生出懷疑。

懷疑哪個才是夢,是不是他其實根本沒去鋼廠見邵千山,是不是今天晚上的所有事,都是場亂七八糟的破夢。

天蒙蒙亮時,商南淮聽見敲門聲。

他根本沒脫衣服,從床上猛地跳起來,快步過去開門,看見門外站著的宋季良:“怎麼樣?”

宋季良沒穿警服,眼底有血絲,臉色透著疲憊。

宋季良的嗓音有些沙啞:“進去說。”

邵千山今天晚上乾的事,已經可以算是殺人未遂,宋季良帶人審了一晚上,差不多把不違反紀律的辦法用儘。

商南淮讓他進門,去給他倒水。燒的水放了一宿,早冷了,宋季良接過來,一口氣喝乾淨,像要澆滅什麼在身體裡灼燒的東西。

“陳流抓著了。”宋季良先告訴他,這麼說也不儘然準確,“他想打車,司機認出了他,把他送到了警局。”

邵千山沒接的那些電話裡,不止有公司高層打過來的。

陳流被他藏在附近的市區,嚇慌了神,又怎麼都聯係不上邵千山,連驚帶懼沒了主意,就這麼連夜找了過來。

陳流的腿是心理問題,癱得時靈時不靈,走遠路畢竟費力氣,就叫了輛還算看得過去的商務車。

……等乘客上車的時候,司機還在刷直播,看晚上的回放。

這地方實在太小,誰跟誰都認識,幾步就能遇到熟人。

修車廠的前老板扯著這個小王八羔子,拖進警局,重重摜在地上:“偷錢是不是判刑?現在晚不晚?還能不能判?”

“把這癟犢子抓了!”

老板火冒三丈:“老子的修車廠!生意本來好好的,要不是這些禍害,要不是……”

要不是這些禍害、敗類,潑臟水倒屎盆子追著不放,沈灼野的名聲怎麼可能壞成那樣?

修車廠一半的客源都是那小子勤快嘴甜、從早忙到晚拉來的。

沈灼野走了,再加上那些真真假假的“偷換零件”的謠言,生意立竿見影地蕭條。

老師傅都隻會修那固定的幾種毛病,有不少新車的設計不一樣,廠裡又沒有彆的人能修,又不是人人都像沈灼野那麼愛學愛琢磨。

老板氣得要命,雖說不懂法、不知道背後給人潑臟水判不判刑,還是扯著接警的警員不放:“能不能給他判了?這就是個垃圾,禍害!您不知

道,警官,好孩子叫他們糟蹋了……”

原本是沒法判的,像這種案子,追訴期最多也隻有五年。

宋季良白天就找人問過,要按誹謗起訴,收集證據又格外繁瑣,像陳流這種“精神有問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幾乎不可能起訴成功。

但事情也有變數。

邵千山是個足夠聰明,足夠自私,也識時務的人。

一切順遂時看不出,到了沒路可退的地步,他誰都能舍。

“他說他是被陳流蒙蔽了。”宋季良說,“他弄了證據,證明陳流的精神根本正常,全是裝的,所以才能欺騙他,利用他。”

邵千山極力把自己撇乾淨,甚至為了減刑,舉報了陳流買凶|殺人。

商南淮沒對這四個字有什麼反應。

他靠在窗前,微彎著腰,像在看地板上的一塊木紋,又像什麼都沒看。

“這事不一定有準。”商南淮說,他像是已經想了一整宿這些話,語速極快,“哪有這麼容易?陳流那個廢物能有這個本事?再說就算買凶,去哪找人?沈灼野去哪了,連我都不知道,憑什麼……”

商南淮吃力吞咽了下,像是被嗆了,頓了頓才又說:“……憑什麼。”

他都找不著,憑什麼讓這對人渣兄弟找到沈灼野?

憑什麼,陳流這個垃圾,做了一輩子窩囊廢,唯一做成的一件事,是害了一個最該活著的好人?

憑什麼?

商南淮抬頭看宋季良,這舉報最好是假的,不然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還在調查。”宋季良說,“我傾向於未遂。”

商南淮慢慢吐出口氣,撐著身後的老式暖氣片,手臂因為用力過度微微發抖。

這個季節還沒開始供暖,粗糙的金屬沉沉冰著手掌,不斷奪走熱量,把掌心割出血痕。

宋季良拆開包煙,拿出一支給他:“你說得對,陳流沒這個本事。”

商南淮這次幾乎是把煙奪過去,宋季良摸出打火機,給他點著,走到窗前,看著外麵熹微的天光。

沒這個本事是一回事,這麼做了是另一回事。買凶|殺人未遂,也已經足夠定罪了。

宋季良沒有親自審陳流,他是案情相關人員,原則上不能參與調查,站在單麵玻璃後麵聽完了全程。

陳流不像是在撒謊,在審訊過程裡,陳流崩潰得厲害,死命砸著那一排鐵欄杆:“我沒殺成……沒殺成!我是個廢物,我他媽乾不成這事!你為什麼不信我?!”

常見的審訊手段,邵千山戴著手銬,站在鐵欄杆外,沉默地看著這個弟弟。

“對,我是找人了,我害怕,我害怕啊……”陳流又哭又笑,把手探出去,死死扯住邵千山的襯衫,“都怪你,你為什麼要把事情鬨得這麼大?為什麼要捧我?!你是不是就想讓人看見我是個什麼樣的垃圾?”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什麼貨色了,用這個辦法折磨我?你踩沈灼野就夠了,為什麼要捧我?你

是不是以為自己很聰明!?”

我告訴你,你是最蠢的人,你就沒乾過一件對的事,所有事都叫你搞砸了……你不信我,我說我是個廢物,沒殺成,你非不信,你非要攪進來,跟他媽姓商的作對。?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你這人就這樣,喜歡擺弄彆人的命,你覺得享受,是不是?現在感覺怎麼樣?全他媽的完了!全是因為你!”

陳流的神色幾乎有些猙獰:“你要是不把我推出去,我用得著想辦法殺人嗎?!不讓沈灼野徹底閉嘴,我就完了,徹底完了……”

邵千山在審訊室外,被陳流死命拉扯著站不穩,額頭重重撞在鐵欄杆上,瞳孔錯愕震顫。

在陳流歇斯底裡的吼聲裡,他原本漠然的外殼寸寸龜裂,臉色變得蒼白異常。

能讓邵千山這種人心理防線崩潰的,永遠不是彆人的事,不是沈灼野、不是商南淮,甚至不是陳流……而是他自己的“無能”。

最能擊垮邵千山的事,莫過於落到這個境地,回頭看才發現,一切都是他親手把事情搞砸的。

“目前來看,應當就是這麼回事。”

從審訊室裡出來的同事,把結論彙總,交給宋季良:“嫌疑人買凶,但沒能鎖定目標的具體位置……這部分我們再去查。”

陳流的心理防線早就崩了,這麼多年擔驚受怕,每天都恐懼著惡行被昭彰、謊話被戳穿,就像有根看不見的繩套,一直拴在他的脖子上。

出於對沈灼野的強烈忌憚,邵千山引爆了當年的事,想要毀掉沈灼野……卻也把這根繩套勒緊了,幾乎把陳流吊了起來。

“他說他是買了凶,但根本就沒找到沈灼野在哪,那些人騙了他的錢,根本沒做成。”

同事說:“但邵千山不相信……畢竟他說謊成性,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做過的事,邵千山認為這次也不例外。”

這段供詞的可信度其實不低,畢竟如果要否認,還不如直接否認買凶,否則再怎麼都能查到。

況且陳流如今的狀態,隻怕也沒什麼能力編謊話——這人精神已經緊繃到極限,審訊過程裡就幾次說胡話、幻聽幻視嚴重,又哭又笑瘋瘋癲癲。

這些年的恐懼早把他壓垮了,不論案情後續怎麼走,這種精神上無休止的折磨,都要一輩子捆著他。

“其實挺諷刺的。”同事搖了搖頭,“邵千山要是相信他,咱們這案子說不定還破不了這麼快。”

“誰說不是?他自己先慌了,一連串的昏招。”邊上的同事也讚同,“這怎麼說,惡有惡報?”

陳流做過的那些爛事,推卸了一輩子、不承認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體會著了死命解釋沒人相信的滋味。

邵千山也是,大好前程就這麼親手折騰沒了——但凡當初還剩下丁點良心,彆把事做這麼絕,現在是不是在他們那個圈子裡橫著走?

“今晚的行凶殺人未遂,加上之前的包庇罪、誹謗罪,這回夠他受的。”

同事拍了拍宋季良的肩膀:“行了,振作點,這不是

好事?”

買的凶沒殺著人,說不定宋季良的弟弟沒什麼事??[]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就是出國散心去了,不想跟人聯係。

彆往壞處想,說不定事情沒那麼糟。

宋季良點了點頭。

他的情緒看起來比回來時平靜了不少,同事也就放心,見他脫警服:“乾什麼去?”

“去跟邵千山聊聊。”宋季良說,“有事問他。”

同事猶豫了下,還是提醒:“彆犯紀律啊。”

宋季良頭也不回:“知道。”

……宋季良幾乎把紀律犯了個遍。

處分,停職,什麼處置他都認了,有人衝進來的時候,宋季良還把人按在地上,往死裡下手。

宋季良沉默著動手,他下手狠得邵千山連掙紮呼救都沒力氣,但也有分寸,留這人一口氣說話:“你查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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