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2 / 2)

在燕玉塵看來,大國師一直都是仙人,救了他的命,教他道理,教他修習仙術,教他理政,對他一直都很好。

所以在燕玉塵心裡,也一直都有那個當初被打斷了、沒來得及說出口,但早已想好的決定。

那位仙人落在他身上的東西,南流景需要,隨時取走都行。

……

可最後發生的那些事,小皇帝想不通。

係統也想不通:“宿主,南流景要收集殘魄,有一萬種辦法,為什麼非得這麼對燕玉塵?”

莊忱在這個世界拿到的劇本同樣相當有限,燕玉塵隻是一抹殘魄,神魂天生不全,很多事根本看不出來、察覺不到。

但修仙世界也有好處,比如實在想不明白的事,可以用仙術,靠些彆的辦法追查。

係統眼睜睜看著那具軀殼睜眼,嚇得一個激靈,躲在莊忱身後:“宿主——”

“沒事。”莊忱給它裹上小棉花,“鬨不起來鬼。”

燕玉塵的設定,字裡行間就沒有鬨鬼的基礎,他們被拽回這個世界,本身就不太合理。

燕玉塵沒有未了的心願,沒有執念,甚至連神魂都散了,那一道殘魄也還給了洛澤。

九天十地,沒燕玉塵這麼個人了。

那具軀殼張開眼睛,空茫漆黑的瞳孔映不進一點光,沒有情緒,也照不出人影,像是一潭早已死去多時的湖水。

這雙眼睛看見的東西,要比魂魄稍微多些。

……

因為燕玉塵死時,忘了閉上眼睛。

南流景和洛澤自殿門外追進來,前者停在原地,後者過去拔下白羽箭,取回了逸散的殘魄。

洛澤拿著那封詔書看了看,不以為意,拋給南流景:“燒了罷。”

南流景接住那封詔書。

燕玉塵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可惜隻學了個皮毛,未得風骨,又兼命在旦夕、力氣衰微,詔書的字並不算好。

“他的神魂呢?”南流景蹙眉,“我們商量的,送他神魂去投胎,快要來不及了。”

洛澤俯身細查,搖了搖頭:“他自己折騰……已經來不及了,神魂散了。”

南流景在這句話裡怔住。

洛澤並沒說謊,燕玉塵是靠著神魂,支撐到了寫完詔書的那一刻。

這小皇帝的神魂本就不結實到極點,心神在一封詔書中耗竭,再剝去殘魄,頃刻間就煙消雲散,像是烈日下的融雪。

倒是這副軀殼還有用。

洛澤如今三魂七魄雖齊全,唯獨缺少肉身——原本是能用泥塑金身承香火轉生的。偏偏南流景事敗受罰,洛澤的廟宇也被搗毀,一點香火也沒剩。

如今隻能退而求其次,借一副未沾因果的凡人軀殼,重新修煉,羽化登仙。

所以

他們放任了這場謀逆,放任了那一支白羽箭。

人間事與他們無關,燕玉塵死在謀逆的兄弟手上,他們隻是未加乾預,冷眼旁觀而已。

順道收了這一道殘魄、取了這一副肉身。

“你挑這軀殼不錯。”洛澤說,“是個皇帝,氣運很好,要不了幾年就能修成正果。”

南流景看著那詔書,過了半晌,低聲道:“……你要做皇帝?”

洛澤點點頭,他要用這幅軀殼,自然接著做皇帝最好:“有國運就快些——你怎麼了?”

“這隻是人間王朝,興廢交替,再尋常不過。”

洛澤昔日與他共執天機,以人間王朝氣運對弈,隨手撥弄棋子,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不明白這一朝一代有什麼特殊:“不用怎麼管,皇帝很好做。”

南流景仍有些愣怔,他回答不出,看著死去多時的燕玉塵。

小皇帝眉眼韶秀,端坐在龍椅上,氣度清雅,如果不是血色太過刺眼,臉上太蒼白……幾乎還像是活著的。

但其實南流景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隻是個心誌不全的傻子。

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這一身氣度是教了他千百次,好不容易才裝出來的,用來做樣子。

真正的燕玉塵,說話費力、做事遲緩,因為神魂殘缺,天生開不了竅,這樣活下去也隻是荒廢……

……隻是荒廢。

隻是荒廢?

南流景看著那封詔書。

他沒教過燕玉塵這個,他想不出,這上麵的東西是怎麼被燕玉塵寫出來的。

小傻子不會措辭,不會駢四儷六,不會錦繡文章,笨拙地一筆一劃寫著禪位,要把皇位給最出色的兄弟。

詔書上寫,勤政愛民,少殺人,叫人吃飽飯。

筆力越來越弱,儘處衰微斷絕,被一大片血染透了。

南流景看著眼前,他一時竟有些茫然,不知陌生的是燕玉塵、是洛澤,還是他自己——但確實有什麼變了。

他聽見自己在說話,他居然在忍不住勸說洛澤,放棄國運,自去避世苦修。

洛澤隻覺得莫名,看他一眼,握住燕玉塵的手臂,想要將這副軀殼拖下龍椅,找個僻靜地方,引魂入體再說。

……他竟沒能拽得動。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身體冰冷僵硬,烏黑乾淨的瞳孔早已渙散,肩背仍然挺得很直。

燕玉塵很聽攝政王的話,行得正坐得直,勤政愛民,那站在龍椅前的神仙拽他,一聲脆響,燕玉塵的右手就軟軟垂落,人還坐著。

這一具無魂無魄的殘軀,和九天之上的謫仙人,就這樣僵持了一夜。

直到一夜過去,那詔書上要找的人被傳來,踏進殿門。

殿門大開,刺眼的朝陽射進來,金光大作,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茫。

南流景聽見身後響動,攥著那封詔書,倏地回身。他不自覺地箭步過去,伸手接了個空。

栽下龍椅的小皇帝,無知無覺,沿階滾落,摔進遍地金光裡。

燕玉塵倒在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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