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景蹙緊眉,將剩下的大半盞靈藥放在一旁,又回到桌前,取出古籍翻閱。
是哪裡出了問題,他想不通——就像三年前,他也想不通,燕玉塵怎麼會魂飛魄散。
係統也翻到了這部分劇情,和莊忱一起飄在房梁上看:“宿主,三年前那次,南流景是想送燕玉塵去轉世。”
在不死不滅的仙人看來,這一世活得不怎麼好,轉世投胎重來,也沒什麼奇怪。
那時的南流景覺得,燕玉塵這樣混沌懵懂、渾渾噩噩地活著,還不如將殘魄取出後,神魂轉世重活一次。
重活一次,開靈智通心竅,不再當假玉頑石。
莊忱倒也大致能理解這個思路,接過劇本,翻了翻:“那他怎麼又開始招魂?”
這招魂咒的法力還不弱,他們暫時不得不待在這,想去廚房散散步都不行。
係統也不清楚:“是不是他又喜歡石頭了?”
南流景過去是不喜歡石頭的。
那塊石佩,其實也沒跟著他太久。
這東西太不起眼,不知被南流景隨手拋在了哪個角落。後來又被灑掃收拾的宮人歸攏成無用之物,與灰塵穢雜混在一處,等著扔出門。
叫小傻子看見,小心翼翼捧回來洗乾淨,打了絡子戴回身上
燕玉塵很會做這些無用之事,做飯,搗藥,編繩結打絡子……拿幾l塊木頭,摸索著拚出陪自己玩的小木頭人。
在南流景看來,燕玉塵做的那些事不僅無用,且不入流。無非是因為這殘魄天生不開竅,有用的一個也學不會,才會沉迷這些雜事。
否則怎麼會教了十年的仙術,除了引水生火這種最入門的技巧,居然就隻學會了一個隱匿蹤跡的障眼法。
學會了障眼法,還是因為小傻子做了小皇帝,偶爾太悶了,想不被人發覺,悄悄溜出宮玩。
南流景知道他出宮,也以神念追蹤過幾l次,見燕玉塵並不走遠,隻是在京郊徘徊,也就從不曾多管。
……燕玉塵死後,南流景去那地方看過。
沒什麼特殊的,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間小鎮。
街上店鋪倒是很熱鬨,有人蒸包子,有人釀酒,有木匠招攬生意,有手藝人在街邊打絡子做絨花,藥鋪在招新夥計。
“認得,認得!”那手藝人一見南流景手中石佩,立刻認出來,“這小仙娃娃哪去了?大夥還找他,多少天沒吃過好包子了!他那手藝,真是……”
自然認得,尋常哪有人寶貝一塊假玉佩,又是小心打磨、又是添絡子點綴,弄得比真玉佩還好看。
小鎮上人人認得燕玉塵,當他是哪家名山洞府跑出來,來人間玩的神仙娃娃。
燕玉塵把石佩弄得漂漂亮亮,小心保護,貼身戴著。
一直戴到了死的那天。
……
燕玉塵死的那天,墜在階下,摔進遍地金光。
南流景將他從塵埃裡捧起來。
他看見燕玉塵胸口的箭傷,一箭穿心,鮮血淋漓,看見一路爬行磨破的手肘掌心,看見韶秀卻蒼白的麵龐上和
著血的塵土。
也看見這塊染血的石佩。
絡子打得很漂亮,因為常年佩戴,粗糙的石質也變得光滑,居然真隱隱有了幾l分玉色。
“玉塵。”南流景低聲喚他,“醒過來,不要鬨了。”
小皇帝閉著眼,軟軟躺在攝政王懷裡,胸口不動,乖巧得如同死物。
南流景不信他神魂俱散,將仙力凝聚,注入他的泥丸宮,涓涓仙力卻如石沉大海。南流景以仙術驅他睜眼,渙散的漆黑瞳孔映不出人影,像麵劣質的鏡子。
洛澤不知他在折騰什麼,走過來,低頭看了看:“彆管了,叫人燒了罷。”
南流景無意識護住這具軀殼:“你不用了?”
洛澤原本是想用,但這小皇帝不知犯得什麼犟,明明隻是個盛裝殘魄的容器,居然也生出了自己的意識。
人間帝王奉天承運,也是天子,正殿龍椅有天道庇佑,仙家亦動不得。他要用燕玉塵的軀殼,就得先讓燕玉塵離了那龍椅。
偏偏這石頭冥頑不靈,僵持這一宿,洛澤弄碎了他多少骨頭,都沒能把這軀殼從龍椅上扯下來。
“不用了。”洛澤說,“新帝允諾,給我立廟宇、奉香火,重塑金身。”
南流景不知聽了還是沒聽,靜默一陣,才又低聲問:“這麼說,詔書不燒了?”
洛澤點了點頭。
既然新皇帝有這般覺悟,皇位坐得,那詔書留著倒也無妨。
南流景稍稍鬆了口氣,他不知自己鬆的什麼氣,隻是將明黃詔書折好,以仙力驅散血痕,放回燕玉塵手裡。
“寫得很好。”南流景說,“你若不想轉世,那就不轉了,醒過來,接著做人。”
他已治好了燕玉塵胸口的箭傷,也續接了那些折斷碎裂的骨頭,連皮肉傷也逐一治了,靈氣化水,將和著血的灰塵撚淨。
他想不通,燕玉塵為什麼不醒過來。這不開竅的傻子隻有一道殘魄是仙魄,人有三魂七魄,剩下的神魂呢?
哪去了?
南流景被打下凡塵,廢了仙脈重新修煉,不能算是純粹仙體,重修回來的仙力也有限。
用到頭了,燕玉塵還是不醒。
南流景竟頭一回生出些焦躁,還要再催動氣海,卻已有人走到他身旁。
燕玉衡,詔書要找的新帝,燕玉塵的六哥。
南流景對他沒什麼興趣,隻是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仍看著一動不動的燕玉塵。
新帝剛從昆侖山下來,換了人間華貴的明黃袞服,仍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冷峻清傲,垂著視線看被仙人抱在懷中,早已死去多時的幼弟。
“大國師。”新帝問,“可要廟宇,要日夜供奉、四時香火?”
南流景蹙緊眉:“不要。”
“給他立一個。”南流景看著燕玉塵,“替他多攢些功德,來日——”
這話說到一半,竟然突兀斷在口中。
來日做什麼?
南流景一時有些愣怔,他未曾想過的事,被麵麵俱到的新帝問出來。
“來日送去轉世,還是留下做人——做神仙,還是做凡人,做帝王公卿,還是販夫走卒。”
新帝垂著視線,恭敬緩聲問:“上仙殺人前,問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