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7月12日。
眨眼間這年的夏天已經走過一半。阿爾弗雷德給家裡的綠植澆水時心想,年紀越大的人,越不容易感覺到時光的流逝。
管家仍然記得布魯斯剛遊曆完回到哥譚的那一年,他還沒開始做蝙蝠俠,梳著個板寸發型,顯得年輕又有朝氣。再往前,托馬斯大學剛畢業的時候,阿爾弗雷德去參加了他的畢業典禮,他們作為PhD家庭組裡最年輕的畢業生和謝頂最嚴重的家長,受到了許多矚目。
托馬斯十一歲,布魯斯離開哥譚一去不複返。
布魯斯二十五歲回來,再也沒有在韋恩莊園裡和托馬斯見過麵。
阿爾弗雷德倒是同時與他們兩個保持著聯絡。
有時他覺得這和二十來年前,韋恩夫婦尚在時過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同。年紀稍大點的布魯斯會比托馬斯起得更早,去學校參加社團活動。阿爾弗雷德將他送出家門的時候,托馬斯才堪堪起床。太陽東升西落,房間裡家具的影子從左旋轉到右,在這兒和管家交談的往往都隻有一個人。
不過至少那時候他們下午會聚在一起。布魯斯敏感而思維活躍,托馬斯聰明卻內斂,但他們總能玩到一起去,阿爾弗雷德就覺得,畢竟是親兄弟,感情是不會隨著相處時間的減少而改變的。
又或許他這些年不止對時間遲鈍。
——父母的離開改變了太多東西。
阿爾弗雷德認為,那時候布魯斯就已經下定決心保護年幼的弟弟。然而他年紀太小,又太急迫,匆忙慌亂地想要與這個他還不能理解的世界作對抗,以為抓住已有的就能忽略那些已經失去的。
阿爾弗雷德無法苛求更多:那時候布魯斯忙得幾乎不和托馬斯見麵。他感到羞於麵對僅剩的親人,固執地相信是他提出想去看電影才最終導致他們走進那條小巷。
托馬斯要更奇怪一點。
這孩子出生時,他的父親正忙著改建哥譚,又因此引來利益受損者的報複。
小托馬斯·韋恩差點死在繈褓之中,幸好他最終活了下來。瑪莎·韋恩很關照她好不容易才脫離危險的幼子,她無微不至地照看他,做了許多有錢人家父母都不曾了解過的功課……結果完全沒用上。
也許是在搖籃裡和死神麵對麵相會過,小托馬斯相比和他的同齡孩子顯得過於安靜。他乖巧聽話,成績很好,從來不和同學打架,奇怪的是也沒有被學校裡的其他孩子欺負過。那些精力過於旺盛的男孩願意承認小托馬斯的特殊地位,給他的校園生活營造了一種奇特的氛圍。
如果不是四歲時那場意外,阿爾弗雷德以為小托馬斯會這樣長大,直到他成為一個既不特彆突出、也不至於泯然眾人的優秀人才。
然後是那天在犯罪巷裡,成年人死去,留下兩個嚇傻了的孩子……和搶劫犯的屍體。
當時現任警察局局長詹姆斯·戈登還是個小警察,他趕到現場的時候忍了又忍,才沒去問年紀稍大點的布魯斯,那個搶劫犯到底是怎麼死的。後來他把這個疑問交給了阿爾弗雷德,後者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就這麼假裝無事發生地來到今天。
但有些事不說也心知肚明——戈登警長懷疑過布魯斯,阿爾弗雷德則想著說不定是小托馬斯。他們又同時覺得,哪怕搶劫犯隻是個街頭混混,失手殺了人之後驚慌失措到無法自控,也不至於被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殺死。
說不定是韋恩夫婦臨死前為自己報仇了吧。
總地來說,在阿爾弗雷德眼中,布魯斯·韋恩毫無疑問是個前途遠大的人。而托馬斯呢?阿爾弗雷德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看著這孩子一天天長大,看著他持續不斷地觀察和思考。
終於有一天,他選擇了離開。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啊!生活是一杯苦酒,我們麵前的階梯又何其陡峭。
韋恩莊園的長桌上落滿灰塵的時候,阿爾弗雷德就知道時間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悄悄爬過去了。
蝙蝠俠的每一次受挫和失敗。
托馬斯數個月杳無音訊,宛如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老管家習慣了在他們的來來往往之間做等待。等著蝙蝠俠在重傷後掙紮著告訴他自己的位置,就像去學校門前領小布魯斯放學歸家;等著托馬斯突兀地發來一句對失聯的解釋,就像看著過去的他孤身一人遊蕩在校園裡外,重複地對韋恩夫人表示一切如常。
每一次受傷都可能比上次更嚴重。
每一次失聯都可能比上次更長久。
就像兩根係在韋恩莊園的風箏線,被風吹得越來越遠、越繃越直。
直到最近。
托馬斯暫且不提,對於布魯斯記憶出問題這件事,阿爾弗雷德罕有地並不擔憂,且持樂觀態度。雖然起因不明,但布魯斯生活未受到影響,和過去很多次失憶相比簡直稱得上溫和可親、祖上積德。
而且它未必是件徹頭徹尾的壞事。
韋恩家的孩子生性固執,體現在他們選擇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並頑強地走到結局。也體現在這段不能稱得上和諧的兄弟關係上。
布魯斯堅信他將為小托馬斯童年的不幸擔負主要責任,愧疚使他越來越難以坦然麵對對方,很長一段時間裡,蝙蝠俠對托馬斯的行蹤采取不問不提的應對方式。他也不願意告訴托馬斯自己為他做過什麼,否則他會覺得他成為蝙蝠俠後做的某些事完全是出於自私的目的……
至少現在,這條規律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