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我很難跟你解釋。
蝙蝠女俠僵著臉說:“行。”
傍晚時分又下起小雪,雪花在地麵鋪上一層白霜。中央大酒店在老城區,是哥譚市最古老的建築物之一,傳統的哥特式結構讓它看上去如城堡般恢弘而又華麗。眼下正門前的台階上鋪著紅毯,旁邊兩根石柱像野獸鋒銳的獠牙,窗戶表麵鍍著冰冷的水霧,遠方的雲層變成瑰麗的煙紫色,牆壁上懸掛著的燈光取代了漸落的夕陽。
街道上空蕩蕩的,靜寂無聲,偶爾有人前來赴宴,踩著濕潤的、白花花的石板路走上台階。無論男女都打著雨傘,身上裹著厚重的大衣。他們將雨傘交給門前的侍者,再發出一兩句問候,接著踏過軟綿綿的地毯走進燈火輝煌的室內。
托馬斯端著酒杯坐在二樓的休息室裡,透過玻璃窗遠望著這一幕。隨著酒液湧進喉嚨、泛起辛辣的熱量,而感覺眼前這片廣場好像在此刻變成了某種廣袤無垠的、永恒不變的世界。無論是當年的小托馬斯·韋恩,還是反轉宇宙的夜梟,都不曾想象過這樣的場景——或許麵前的光明仍是虛假的,但你至少往前邁了一小步。
儘管托馬斯的初衷隻是為了能有個適合對家人說出口的身份。
“你過去難道就沒有任何一刻懷疑過蝙蝠俠是布魯斯·韋恩?”
一道影子忽然出現在托馬斯身後。他舉起酒杯,借著酒液上扭曲的倒影看到來人,毫不意外地轉過身並做了個碰杯的姿勢,笑道:“我要說我的確沒有這麼想過,你會相信嗎?”
“我不覺得我隱瞞得有多到位。特彆是對於一個從小朝夕相處的人而言,布魯斯·韋恩留下的破綻太多了。”蝙蝠俠拖著融進夜色的披風走過來,跟著一起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落雪,“除非你假裝看不見,就像有時候的我一樣。”
托馬斯問:“為什麼這麼說?”
“很多年前我在學校裡看過一個與貓頭鷹有關的科普視頻。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兩隻從同一鳥巢中出生的幼崽為了爭奪食物,年紀大的殺死了更小的那個。”蝙蝠俠說,“當然,很多年後我知道這是自然界的常見行為——但我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喜歡這種動物。”
托馬斯挑眉,拜係統所賜,他現在還記得那句‘布魯斯說他喜歡貓頭鷹’:“……夢裡那位小布魯斯·韋恩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喜歡貓頭鷹。”蝙蝠俠瞥他,“你過去很少會表現出對某種事物的頻繁關注,貓頭鷹已經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種。因此你覺得當你離開哥譚、布魯斯·韋恩又聽說這世界上突然冒出來一個自稱是‘夜梟’的超級反派,他會怎麼想?”
“噢。”托馬斯陷入回憶中,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不過這種聯想其實是毫無根據的。”
蝙蝠俠:“沒錯。出於某種直覺,我從來沒有深入調查過。但我做過一個噩夢——就像科普視頻裡的同類相食——大的貓頭鷹吃掉了小的那個。”
托馬斯抿了一口酒液,說道:“看來你對蝙蝠俠不殺人這件事的信任程度還不如我們、以及阿卡姆裡麵的超級反派。”
“隻要是人就會有失誤,誰知道在意外降臨時會怎麼樣?”
“所以你一直避免與我見麵。”
“現在看來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那也是我們共同犯下了這個錯誤。”托馬斯給自己倒酒,“我多少猜到你是蝙蝠俠,想了很多種方法讓你不在見到夜梟的第一時間把他送進黑門監獄。然後呢?直到差點死在秘魯,我才終於下定決心,拿著加冕儀式這麼個理由回來見你。不管怎麼說,我希望我在你眼裡不總是個壞蛋。”
“‘人究其實質而言是我們關於他們的記憶’。”蝙蝠俠回答,“你在我的記憶中不止是夜梟,更是托馬斯·韋恩。蝙蝠俠是一個由血肉之軀支撐的想法,夜梟是一個由兩個截然相反的宇宙塑造的信念。我們對自己的評判根本無足輕重,托馬斯。隻要有一個人認為你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那你就還走在通往終點的路上。”
“我知道,我知道。”托馬斯敷衍地用酒杯撞了一下蝙蝠俠的臂甲,最近為了養傷,他都沒怎麼碰過酒精,眼下可以說有點上頭,“你總這麼對家裡其他孩子說教?你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麼——這個人就沒有可能是布魯斯·韋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樓下禮堂中響起了歌聲。這個晚上似乎是冬天徹底降臨的征兆,再過幾個月,哥譚是否可以迎來一個平靜安寧的聖誕?
“我不確定。”
蝙蝠俠不打算順著已經微醺的人的話說到底,
“除非你把酒杯放下。”
托馬斯無言以對:“……認真的?這是我的加冕儀式,你卻在勸我戒酒?”
蝙蝠俠是典型的‘蝙蝠俠’表情:“忠言逆耳。”
“我該告誡你在我的地盤上謹言慎行。”
“是你邀請的我。”
“你隨時可以離開。”
布魯斯眯起眼睛:“你確定?”
托馬斯:“窗戶沒鎖。”
“——我走了。”
托馬斯伸手替他打開窗戶:“請。”
這種時候,賭上男人的尊嚴,誰都不許後退。
外麵幾個剛到場的賓客發出驚呼。
隻見巍峨的建築浸在黑暗中宛如直抵蒼穹的山巒,鋪天蓋地的大雪像鵝毛似的揮灑而下,雪花晶瑩剔透的邊緣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就在這靜謐又美麗的時刻,蝙蝠張開翅膀遮蔽了光芒的一角,從二樓平台上墜落下來。砰地一聲,冰雪飛濺,蝙蝠俠的披風跟著揚起,像一場迅猛的狩獵的結束。
他落下後也沒有離開,就站在那抬起頭看向樓上。過了片刻,夜梟把桌子上空下來的酒瓶撥到旁邊,瓶子砸在地上碎成片,而夜梟已經手臂用力撐過窗台、在第二次響起的驚呼聲裡隨之落地。
哥譚市南部的統治者、洲際酒店的幕後人半點不見醉意,隻顯得情緒比平日裡更加高昂一點:“晚上好,各位——感謝久等,宴會這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