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第一人民醫院,第二住院樓，509號病房。
“先生，照片都打印好了。”
周叔說著,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信封，然後又把裡麵的照片整齊的交到老爺子手中，
“怎麼就隻有這些？”
那嗓音渾厚而威嚴，隻是帶著一點點虛弱的老態。
江老爺子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坐在靠窗邊的沙發上，冷硬的指腹摩挲著手裡的照片，薄薄的一遝，看起來也就二十來張。
周叔遲疑片刻,還是溫聲道，
“嗯,小小姐前些日子溺了水,在醫院,少爺守著,這幾天好多了才回幼稚園。”
這些照片都是幼稚園的老師拍的，這是他們園裡的規矩,每天都會拍一兩張小朋友們的生活照,然後發到家長群裡。
父母離婚後,綿綿才轉了新的幼稚園,因此卓晚舟並沒有被進入家長群，江淮生也很忙,沒有怎麼關注過。
於是夫妻倆誰也不知道,老爺子偷偷潛入了進去,備注還是【江綿綿家長】,也不說話也不冒泡,每天就隻是暗搓搓的收集照片，連老師也沒察覺。
然而這時候，江老爺子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
“溺水？！！怎麼回事？不是天天都有保姆跟著嗎？怎麼會溺水？？江淮生呢，他人呢，他是怎麼做爸爸的？！！”
老爺子越說越急，恨不得立刻就拄著拐去把兒子揍一頓。
“哎喲您彆急，您彆急，現在已經沒事了，孩子都已經回幼稚園繼續上課了。”
前段時間綿綿溺水的時候，剛好老爺子也摔骨折了在住院，因此周叔就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直到現在情況都穩定下來才說了。
周叔安撫著他，然後把事情的大概過程說了一遍。因為落水之後綿綿就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了。沈子宸也隻說他們隻是調皮才跑到海邊去玩，誰也不知道當時兩個小孩子為什麼要往海邊跑。
“您看，這次回來小小姐活潑多了，昨天還揍了好幾個大男孩呢！”
周叔的語氣很愉悅，就像是發生了什麼大喜事似的，他摸出平板，把下載好的幼稚園監控調給老爺子看，
這次不僅有照片還有視頻，江老爺子立刻就被哄住了，他又好好坐在沙發上抱著平板開始看，見到畫麵上那個霸氣十足的小女孩，立刻眉開眼笑
“哎喲，不愧是我孫女，看著小拳頭揮的，有勁兒！比他爸爸當年厲害多了！”
老爺子笑眯了眼，速來古板嚴肅的麵容終於多了幾分和藹的味道
“嘖嘖嘖，真好，真真好......”
看著看著，他就想到了臭兒子小的時候。
當年江淮生小的時候還不像現在這麼高這麼壯，又瘦又小，就跟個小雞崽兒似的，可偏偏還是要跟彆人打架，輸多贏少，每次都鼻青臉腫的回來。
——哪裡像他的小孫女兒。
老爺子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喜歡！摸著視屏裡小孩稚嫩的臉，滿心滿眼都是歡喜，
“你看你看，一打五，還打贏了！你看她這麼小個小人兒，氣勢倒是不輸，像不像我？像不像我當年那時候？”
“是是是，小小姐像您。”
周叔最是了解他，專門說了些順他心意的好聽話。
江老爺子不厭其煩的把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也來來回回看了十幾次，最後才慢慢放下。
這時候，他的聲音忽然微微冷下，
“他們倆現在怎樣？”
“以前好像有些矛盾。不過最近好像因為孩子，關係很好，又住在一起了。”
卓晚舟和江淮生把他們離婚的消息對外界瞞得很好，隻是綿綿說給了沈子宸聽，因此沈家就知道了，沈謬也知道。
但遠在首都的老爺子並不知道。
頓了頓，周叔又補了一句，
“隻是，前些日子小小姐去看了心理醫生，好像情況有些不太好。”
“心理醫生？！！”
老爺子沒想到他就住了十幾天的院，怎麼一時間發生這麼多事情。他頓時就急了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老爺子氣得把拐杖跺得砰砰作響！
“我孫女兒才四歲多一點，怎麼就看上心理醫生了呢？江淮生那個臭小子到底在乾什麼？他到底在乾什麼？！！！”
這時候，穿著一身黑色大衣的臭小子，正匆匆大步走過樓道。還沒進病房呢，就聽見老爺子又在罵他，
“嘖。”
男人皺眉，可還是走進去，
“周叔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還以為老頭子你會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躺著呢，沒想到看起來還挺精神。”
江老爺子沒想到他這剛罵上呢，人就來了。憤怒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立刻抓起一個蘋果，朝親生兒子砸了過去
“臭小子，有你這麼咒你親爹的嗎？！”
啪！
江淮生隨手接住，咬了一口，
“既然你這麼有精神，那我就先走了。”
說著，他竟然就真打算轉身就走。好不容易把人誆來，周叔趕緊上前攔住他，
“少爺......少爺，先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是做兒子的，能不能體諒體諒？”
“......”
江淮生腳步一頓。他發現周叔跟卓晚舟勸他的話莫名其妙都很相似。
【江淮生，你是做爸爸的。】
【江淮生，你是做兒子的。】
“嘖。”
男人停下腳步，又轉身走進去，自顧自的尋了個舒適的沙發坐下，手裡還啃著蘋果。
還拄著拐站著的老爺子：“......”
都說兒子是爸爸的軍大衣，他怎麼就生了這麼個臭小子？
一天天的，不把他氣死不罷休。
然而這時候，江淮生卻看見了桌上散亂著的小女兒的照片，他立刻臉色一沉，
“這照片哪來的？你找人偷拍？！”
他誤以為昨晚的狗仔是老爺子的人。隻是還沒有質問出口旁邊的周叔，就立刻解釋道，
“不是不是，是幼稚園家長群裡老師發的。”
“家長群？”
江淮生愣住。他是知道有個家長群也加進去了，但是裡麵那些家長天天吵吵鬨鬨，裡麵全是一些無聊信息，他也就交給秘書在處理。
一看他這副詫異又愣住的模樣，老爺子頓時來了氣，舉起拐杖就又要揍人，隻是被周叔攔在半截，便隻好忿忿跺了跺地麵，
“江淮生，你怎麼做爸爸的？女兒的家長群你都不知道，還有，我問你，前段時間我孫女怎麼掉海裡的？那個心理醫生是怎麼回事兒？！！”
一連串的問題全部都戳在了江淮生的痛腳，以前是他不好，是他沒儘到當父親的責任，疏忽了對小女兒的關心照料，卓晚舟有資格責問他，幼稚園的老師有資格責問他，甚至是醫院的醫生都有資格，
但唯獨——
“你憑什麼來問我這些問題？”
江淮生猛地站起，如今他的身高已經壓過了父親，像一頭正值壯年而凶猛異常的狼，
“當初是你死活不同意我結婚，還揚言要封|殺她媽媽，說斷了父子關係就斷了，那年綿綿出生的時候，你也沒來看過。
這麼多年你都從來沒有出現過，現在倒好，跑來質問我！江國烈！你是問我有沒有做好一個父親之前，能不能先問問你自己？！！”
“你！你......”
老爺子麵色猛地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幾乎都喘不過氣。
“彆說了，少爺，彆說了！”
周叔趕緊把老爺子扶住，按了鈴。
“醫生！醫生——！！！”
病房中一時兵荒馬亂。
半個小時後，周叔處理好一切來找江淮生的時候，對方正在醫院天台，嘴裡叼著一根煙，卻沒點。
江淮生在當初綿綿落水之後，就開始戒煙了，哪怕現在煩躁到了極點，也沒有點。
“少爺......”
他還沒說完，就見男人擺擺手，
“行了周叔，我知道，剛才是我衝動了。”
“少爺，其實老爺子那年隻是在氣頭上，才會說跟你斷絕父子關係。這麼多年他都挺後悔的。你看他當時說封|殺卓小姐也都隻是氣話，哪能真的動手呢？”
周叔的聲音很儒雅，甚至還有幾分溫柔，
“綿綿小小姐出生的時候，您的公司出了很嚴重的事情，當時你卻在醫院陪著沒能走開，是先生幫你處理好了的。他來過醫院，看過孩子，隻是沒敢進去。”
“......”
聞言，江淮生突然愣住。
“那個家長群是先生偷偷加進去的，他經常會看小小姐的照片，你知道的，咱們華夏人，隔輩總是特彆親。”
說著，周叔歎了口氣，他拍了拍江淮生的肩膀，
“你們父子倆都是一個性子，又長了同一張嘴，不愛說，不會說，不想說，彆扭了這麼多年，可總歸是一家人。”
周叔看著他，語氣裡帶著幾分懇求，
“現在先生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要不今年，您帶著卓小姐和孩子回來，一家人一起過個年吧。”
“......”
最終，江淮生拿下了煙，但也沒有拒絕，隻是神色露出了幾分遲疑，
周叔了解江淮生，能夠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基本也就算是答應了。他的表情立刻多了幾分高興，
“您的房間還好好留著，東西都沒動過，小小姐的房間也都布置好了，先生還專門給她修了個遊樂場。”
“行了行了，沒說一定要回去呢！”
江淮生忍不住“嘖”了一聲。
“我得......先回去問問。”
他也沒說問誰，就像隻是隨口一提，
然而江淮生卻見周叔立刻笑道，
“沒關係，卓小姐那麼通情達理的一個人，肯定會體諒的。”
聽到前妻，江淮生立刻條件反射地反駁
“......誰說要問她了？我自己可以決定！！”
“那好，不愧是少爺，那周叔到時候就在老宅恭候了。”
又被周叔套路的江淮生：“......”
與此同時——
綿綿還在絞儘腦汁的想怎麼去哄她的小公主，
萬萬沒想到親親雪精靈，被小公主撞見的小龍崽，莫名其妙的開啟了火葬場支線。
從幼稚園走回家也就十五六分鐘，哪怕一路上打打鬨鬨，磨磨蹭蹭，眼看也就快要到家了，可是她還是沒有把小公主哄好，無論怎麼解釋撒嬌，對方一點都不搭理她
少年表情依舊冷冷的，耳朵還是紅紅的，似乎要生氣到宇宙邊緣去。
哄到後麵，龍崽也生氣了。
她以前在龍族的時候，雖然大龍們也爭風吃醋，綿綿也會挨個去哄哄，可最多蹭蹭兩下，親親兩下，說幾句軟軟的話，撒個嬌也就完事兒了，
——哪裡遇見過這麼難哄的。
“你這個小公主，不要太過分啦！”
綿綿氣鼓鼓站在原地，不走了。
“不就是給雪精靈，親了一下嗎？我就親親了，你要怎樣？”
她雙手叉腰，一副“龍龍就是在外麵，有精靈了，你要怎樣”的囂張態度。
沈謬：“......”
他當然不會因為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生氣，當然，其實他也並沒有生氣，隻是隻是剛才小孩過分親近的行為，讓他渾身都不自在，甚至生出了幾分羞惱，
可沈謬不知道該怎樣表達，隻能沉默悶著聲往前走，
逃開，再逃開。
哪怕十幾分鐘過去了，可小孩軟軟嫩嫩的臉蛋貼貼，還有幾乎要親親在耳垂上說話的觸感，依舊一遍又一遍地無限循環。
沈謬隻感覺，他的耳朵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燙得他全身的神經末梢都戰栗顫抖起來。
他想著，隻要把小家夥送回家去，然後自己就解脫了，一切回到正軌，他就可以冷靜下來找回理智，就像從前一樣。
可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