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非常複雜的主從句。
加上小孩詭異的斷句,讓沈謬硬生生在腦子裡繞了好半天,才理解她的意思。
——現在的小孩腦子裡的戲都這麼多的嗎???
沈謬撐著杆杆,低頭看她,冷淡的語氣帶著幾分惱,
“我說了,我·真·的·不介意。”
“哼哼~”
小龍崽望著他,一副“我就是知道你還在吃醋你還在狡辯,我都看穿啦可我就是靜靜你表演”的表情,
沈謬:“......”
無法溝通,無法解釋,無法理解。
——現在就是這麼一種三無狀態。
於是最終,乾脆破罐子破摔——
“江綿綿,那你想怎麼辦吧?”
沈謬沒有察覺到,往日裡他的心情和表情起伏波動,就跟死人的心電圖似的平穩,
但自從他跟小孩待在一起的時候,那死人就詐屍了。
詐屍了!
心電圖高低起伏,噌噌不平。
“這你都......不知道嗎?”
小龍崽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就好像在說“這樣簡單的事情還要我來教你?”
“綿綿在生氣呢,當然是要小公主,哄哄才能好呀~”
沈謬:“......”
這孩子他帶不動了。
他到底是為什麼會答應幫彆人帶小孩呢?
他今天為什麼要請假?留在學校寫作業不好嗎?
或者退一步,他今天為什麼要那麼早去幼兒園?為什麼要恰好撞見江綿綿跟彆的小女孩親親?
最後,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哄孩子?
一直以來,沈謬都機械地重複著陰暗又沉鬱的生活,就像一首早就編輯好的鋼琴曲,每天要做什麼乾什麼都設置得清清楚楚,有條不紊。
可是,江綿綿衍生出來的第二人格,將所有的一切都打破了。
她就像是在這段重複了無數遍的鋼琴曲中,突然跳入的一個奇怪音符,於是,整首曲子都得重編。
沈謬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混亂。
他長這麼大,跟彆人的交流都很少,更彆說哄什麼孩子,
於是少年僵硬片刻,最後不自在彆過臉,隻吐出了兩個字,
“不會。”
“......?”
龍崽愣住,龍崽震驚,
不過想了想,小公主好像一直都被關在冰塔裡,不會哄龍也還算是正常。
畢竟,不是誰都擁有像龍崽這樣高超的哄哄技術的,
她勉強點點頭,屈尊降貴似的說道,
“那好叭,綿綿就教教你。”
並不想學的沈謬:“......”
“行。”
少年忽然話鋒一轉,說,
“你先把你自己哄好了,給我示範示範。”
“嗷?”
小龍崽覺得有哪裡有那麼一點點奇怪,但是仔細想想教彆人做事情,不就是要示範示範嗎?
“那好叭!小公主你要看好哦~”
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問題,於是她就點點頭。
“綿綿要教你,怎麼哄綿綿了哦~”
沈謬:“......”
行吧,趕緊哄好趕緊走!
於是他就看著小孩又開始了她一人分飾兩角的表演。該說不愧是女明星的孩子麼?小小年紀,戲就這麼多。
不過這時候,沈謬忽然注意到前麵小區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眯起眼,麵色瞬間變得凝重。
“哄龍龍呢,要貼貼尾巴尖尖......”
綿綿還沒演示完,下一秒就被小公主一把抱起,轉身大步走開。
“啊!我,我還沒有......唔!”
“安靜些!”
沈謬按住小孩的後腦,把她的臉摁進胸口,快步往小區門的反方向走。
——他沒有想到狗仔會找到這裡來。
小龍崽注意到了少年語氣中的凝重,也就乖乖的不鬨了,安靜的趴在他的懷裡被抱著走。
雖然不比媽媽的香香軟軟,四周全部都是小公主身上的氣息,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味道,隻是淡淡冷冷的,聞起來很安心也很舒服。
綿綿在他的胸口上拱了拱,選到一個最舒服,最貼近心臟的位置,趴著。
雖然小公主不太會哄龍,但看在這個抱抱的份上,綿綿就大方地原諒他吧。誰讓她是未來最強的紅龍呢,心胸一定得寬廣。
叮鈴——
漂亮的玻璃門推開,晃響了銀鈴。
正在擦拭鋼琴的趙爺爺回頭,看見沈謬拉著一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站在門口。
他微微詫異,但還是招招手,把兩小隻都引進來,
“小謬,這孩子是......你妹妹?”
綿綿仰頭望著麵前和善而儒雅的老人,對方頭發花白,可衣著講究,裁剪合身墨綠色大衣顯得十分有氣質。
雖然不認識,但小公主帶她來見的人,一定是還不錯。
於是她走過去拉著趙爺爺的手,認真握了握,
“你好呀人類爺爺,我叫綿綿,是小公主的龍龍哦~”
“哦......你好呀,小綿綿。”
雖然聽不太懂小孩的童言童語,但對方這樣有禮貌又可愛的打招呼,著實暖化了老人的心。
看見小孩沒有哭鬨,而趙爺爺也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下麵兩個人一老一小,竟然還相處的特彆融洽,
沈謬總算鬆了口氣,他沒有正麵回答老人的問題,隻是遲疑了一下,輕聲問,
“......抱歉,能不能在這呆一會兒?她家長馬上就過來接了。”
沈謬剛剛給卓晚舟打了電話,對方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沒關係沒關係,隨便坐,隨便玩。”
趙爺爺擺擺手,臉上露出和藹的笑意,他這輩子沒有小孩,也就更沒有孫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現在特彆喜歡小孩子。
趙爺爺摸摸綿綿的頭,從衣兜裡摸出漂亮的糖果來,
這裡距離很多學校都很近,於是每天放學的時候,樓上的琴房都會有很多很多專門來練琴的小朋友,因此趙爺爺總會隨身帶很多糖果,
老人笑眯眯的,把漂亮的糖果放在小孩的手心裡,
“來,爺爺給糖吃。”
像是看見了什麼意外的東西,綿綿的神色微愣。因為老人捏著糖果的手,斷了一根食指。傷口處新生的粉色皮膚和旁邊坑坑窪窪的疤痕,看起來很是駭人。
趙爺爺很快注意到他拿錯了手,立刻慌亂的收回來,害怕嚇到了小孩,結果下一秒卻被綿綿抓住,
她沒有露出任何驚恐,或是厭惡,或者害怕的表情,隻是用小手輕輕捧著老人的殘缺處,輕輕地吹了吹,
“呼呼就不疼啦。”
原來在族裡,綿綿記得有一頭黑色的大龍也是斷了一隻爪爪,但黑龍叔叔說,那是他過去輝煌戰績的證明。但大多數時候,他總會抬著那處殘肢的缺口,裝作不經意道,
“哎呀,這傷口怎麼又痛啊?”
於是和其他大龍們正鬨得開心的綿綿,聽見後就會立刻跑過去給他吹一吹,還要親親蹭蹭一頓哄,弄得其他大龍龍們嫉妒憤恨,直罵他不要臉。
趙爺爺這時愣了愣,剛剛慌張的表情逐漸放緩,他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小孩的頭,
“謝謝小綿綿,爺爺感覺好多了。”
離開龍族太久,綿綿還挺想念大龍們的,因此在有些人類上看見他們影子的時候,她總忍不住多留意些。
小孩的動作同樣出乎了沈謬的意料,他看著小孩柔軟而乾淨的眸子,心中某個地方忽然燙了一下。
這時候,綿綿忽然看見了店裡擺放著的各色鋼琴,她頓時拉拉少年的手,
“那個!小公主,你家裡不是也有那個嘛,就就是按上去,可以發出很好聽的聲音的那個。”
興奮的小龍崽甚至還想拉著少年去玩一玩,不過下一秒,沈謬就拉住她,
“那是趙爺爺的鋼琴,不可以亂動。”
他家裡的那個隻是一架很舊很老的二手鋼琴,而琴行裡麵的,則是昂貴又華美的新鋼琴,兩者根本不可能拿來相提並論。
然而這時候,趙爺爺卻一把將小孩抱了起來,
“小綿綿喜歡鋼琴呀,那要不要跟著爺爺去學著彈一彈?”
“好的呀!”
綿綿坐在老人的臂彎裡,興奮地點點頭。
她並不把那鋼琴當做昂貴的樂器,或者什麼珍貴的奢侈品,隻是將那些可以發出好聽聲音的東西當做了新奇的玩具,
畢竟,龍族都可以把價值連城的寶石當做石頭子兒丟著玩兒,區區幾台鋼琴算什麼?
沈謬原本想要阻止,可老人已經抱著小孩坐下了,打開琴蓋,然後帶著她認琴鍵。
“每個琴鍵發出的聲音啊,都有名字的,這個是do,這個叫做mi......”
他念一個,美妙的琴音就跟著從指尖流瀉出一點。
綿綿認真聽,聽著聽著,忽然皺起眉,
“都是鋼琴,可是為什麼它們的聲音不一樣?”
“它們?”
趙爺爺愣住,不太明白小孩口中的它們到底指的是什麼。綿綿想了想,用手指戳下上麵的一個琴鍵,
“就是小公主的鋼琴,和這個鋼琴,他們同樣琴鍵,發出的聲音不太一樣。”
她伸出兩根指頭,大概比劃著,
“就是這個的調子,好像要高一點點。”
聽完這話,旁邊兩個人同時愣住,他們都知道,地下室裡的那架舊鋼琴音準稍微有一點點偏低,但對於普通人而言,是聽不出來這一點點差彆的。
“......”
趙爺爺定定看了她半響,忽然又把她拉到旁邊一架鋼琴旁,
“那綿綿再聽聽,這叫鋼琴的聲音和剛剛有什麼不一樣?”
說著,他彈出了剛才同樣的那一小段。小龍崽認真聽了聽,做出撚起一點點發絲般的動作,說,
“嗯......這個要低一點點點點。”
趙爺爺露出詫異的神色,這兩架鋼琴都是同一個型號的新款,還都是今天下午才剛剛請專人過來調好的,
“小綿綿確定嗎?這架琴比剛剛那一架要低一點?”
小龍崽搖搖頭,糾正道,
“是一點點點點。”
龍族的五感極好,聽力自然也遠超所有物種。隻是受製於這具人類幼崽的身體限製,勉強隻能發揮出一點點罷了。
“......”
趙爺爺沉吟片刻,最終還是去找出了定音器,又回來認真仔細測了好幾遍音準,看著最後的結果,好半天他才緩緩回神
“的確是低了......一點點點點。”
——隻低了一個音分。
沈謬看著趙爺爺略有些許恍惚的神情,轉而又將視線落在小孩的側臉上,心中緩緩浮現出四個字。
——絕對音感。
江綿綿有一雙很好很好的耳朵,那也是......沈謬也曾經擁有的東西。
她好像,生來就可以擁有所有的,讓沈謬求而不得的東西。
趙爺爺看出了沈謬的落寞,他忽然起身,把站在旁邊的少年拉過來坐到小孩的旁邊
“我老頭子還有點事,你帶著小綿綿玩一會兒吧。”
“我......”
沈謬還想說什麼,袖子就被綿綿一把揪住。他低頭,對上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她看起來似乎很期待。
沈謬三歲開始學琴,因為手部肌肉那個時候還沒有發育完全,因此他更多的是在學著怎麼聽音,以及練習其他的一些基本功。正式開始摸琴鍵的時候是4歲。
也就和麵前的江綿綿幾乎差不多大。
“......想學?”
沈謬不知道為什麼,問出了這樣一句。
江綿綿的音感很好,若是稍有一點天賦,再加上一點努力。以她的家世,若是以後真想在音樂領域有所發展,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小龍崽卻搖搖頭,仰頭望著他說,
“想聽小公主彈。”
她記得當時飛上冰塔的時候,就聽見裡麵傳來了很好聽很好聽的樂聲,雖然當時小公主彈的不是鋼琴,是豎琴,但都是琴嘛,差不多的。
“......”
聽他彈?
沈謬抿了抿唇,手指緩緩地落在琴鍵上。觸碰到的一刹那,他的身體就像是接到了什麼信號似的,脊背開始挺直,姿態極為優雅完美。
僅僅隻是一些細微之處的變化,這讓少年整個人都仿佛變了另外一種模樣,
熟悉又陌生的觸感落在指尖,他卻一時卻不知道彈什麼。
不過沈謬看了看江綿綿稚嫩又好奇的目光,仿佛透過他看見了另一個很多很多年前......同樣擁有這樣稚嫩又好奇目光的孩子。
片刻後,指腹便陷落琴鍵,美妙的樂聲便像是月光一般,從躍動的指尖下流淌出來。
——是《致愛麗絲》
隻不過,他後來彈的曲子,都是更複雜的,更晦澀的,更考驗技巧的。像這過分簡單的曲子,真是好久好久都不曾彈過了。
如今再彈,隻不過是覺得這首曲子很適合,給小孩子啟蒙。
沈謬小時候剛開始學琴時,彈的第一首曲子。他第一次聽的時候,是母親彈給他的。
窗外的風掀起白色的簾子,讓溫暖的陽光撒落在女人過分耀眼的金發上,折射出縷縷的光影,映落在臉龐上,愈發地虛幻美麗。
她的手指像蝴蝶一樣,在琴鍵上翩飛舞動。仿佛是一位生活在音樂世界中的精靈。
那樣的畫麵,沈謬記了很久很久,直到所有的美好,都在某一天突然崩潰湮滅。
美麗的精靈被折斷了翅膀,然後從高高的樓房上一躍而下,母親熟悉的麵容從昳麗溫柔到血痕斑駁,歇斯底裡,最後碎裂。
陷落的琴鍵仿佛在這一刻驟然溢出血來。原本規整的樂聲猛地一頓。
“咚——”
琴音戛然而止。
少年低低地喘息著,指尖出現了顯而易見的顫抖。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指下的琴鍵乾乾淨淨的,根本沒有任何可怕的紅色。
隻不過——
沈謬微微側眸,看見一隻小手正抓著他的腕骨。
......這一幕仿佛異常的熟悉。
江綿綿好像並不對他這副怪異的模樣感到驚訝,甚至表現出了一種司空見慣的熟稔。
這一刻的畫麵,跟很久之前的夢境開始重疊,小孩做出了與夢境中彆無二致的動作。
她將他的手輕輕捧在手心裡,然後吹了吹。
“......”
這一刹那,沈謬甚至分不清此時此刻的畫麵,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不過下一秒,他包裡的手機就開始震動起來,因為失聰的原因,少年的手機鈴聲一直都是音樂加振動。
沈謬略顯慌亂的抽出手,然後拿出手機。
——是卓晚舟的電話。
“喂?”
“謬謬,我的車已經到琴行門口了,你帶著綿綿出來吧。”
這速度著實很快了,沈謬點點頭。
“好。”
他合上琴蓋,帶著小孩跟趙爺爺道了謝。不過走之前,老人突然喊住他,將一個小提琴盒交給他。
“雖然比不得新的,但拉幾首曲子還是沒問題。”
少年抱著母親的小提琴盒,其實他原本沒抱希望的,可竟然還真的修好了。
“......謝謝。”
沈謬背著琴盒,帶著小孩出去,果然看見外麵停著一輛黑色的保姆車。
小龍崽並沒有意識到今天奇怪的旅程,當卓晚舟問起她今天的經曆時,小孩倒是很開心地跟她講述了今天的所有好玩的事情。
不過講完幼兒園裡發生的事情之後,綿綿忽然湊近到漂亮媽媽的耳邊開始說悄悄話,像是要訴說什麼天大的秘密似的,
“今天綿綿給小葉子親親了。”
“哇~”
卓晚舟以為小孩是在跟自己分享和朋友親近的喜悅。於是很配合的做出了歡快的表情。
她是剛剛才得知了小女兒交了一個患有白化病的小女孩作為朋友,還把對方當做是雪精靈,這樣可愛的誤解,讓卓晚舟感到了一陣暖心,
現在的綿綿雖然總是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但最後的效果卻是讓人感覺到一種特彆的溫暖,
她的第二個,自稱是龍崽的小女兒,就像是......專門為了守護,為了驅散一切讓小孩恐懼的黑暗,而誕生的小太陽。
或者就像小孩所說的,她或許真的是龍的孩子,所以才會如此強大,熱烈,勇敢。
不過小龍崽可不是要跟媽媽分享和雪精靈親近有多麼的快樂,當然,親親的確很快樂,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可是親親的時候,被小公主看見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緊張兮兮的,還專門瞄了一眼後麵閉眼假寐的沈謬,以防對方聽見、
“......誒?”
卓晚舟愣住,她並沒有能理解到小女兒的緊張,畢竟在大人看來,兩個三四歲小女孩親親,很正常,還很可愛。
可,這關沈謬什麼事?
見漂亮媽媽一副茫然的模樣,小龍崽有些著急,兩隻大眼睛裡明晃晃的寫著“哎呀,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就是小公主吃小葉子的醋了,綿綿哄了半天都哄不好呢。”
卓晚舟:“.......”
她愣愣地看了一眼在後麵坐著的,麵色冷淡的少年,又看了看懷裡一臉苦惱著“哎呀怎麼辦他們怎麼都為我爭風吃醋”的小孩。
“綿綿,會不會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