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繼母)寄來的銀錢還了她爹死前留下的債,壓根買不起米,她有些發愁。
而江盈知卻沒有瞥見她臉上的神情,聽得發愣,嗡嗡地響,真回到了以前的海浦鎮?西塘關,那是海神廟所在的地方。
她這時才隱隱約約記起自己淩晨在廟裡說的,想回到以前的望海。
江盈知站起身,她臉上顯露出急切,“小梅,我想出去看看。”
海娃蹲在地上玩擲蛤蜊殼,被她嚇的一把蛤蜊殼嘩啦啦地倒在竹板上,小梅也驚了下,忙說:“海娃你待這玩,我同小滿姐出去瞧瞧。”
江盈知跟她賠不是,“想起了些東西來,想趕緊去看看是不是。”
小梅在前頭給她引路,幾根木頭撐起來的竹屋並不好走,往下的樓梯是木板搭的,並不嚴實,一踩就晃得厲害。
等江盈知踩到了地,跟在小梅身後繞過了破舊的木船,她穿的布鞋底,海灘多沙石,咯的腳底生疼。
她卻渾然不覺,站在大礁石上,眺望遠處的望海,那是濃得化不開的藍。
江盈知小時候見過的海,才是這樣藍,後來海水漸黃漸渾濁。直到前幾天變成了赤紅色,她已經時隔多年沒看過藍海,這是一片沒有汙染的海。
她聞到了風裡的鹹濕氣,有些恍神。
小梅脫了木屐,光腳爬上礁石,她站在上麵,指給江盈知看,“我就是在那片亂礁灘上看到你的。”
江盈知攏了攏鬢邊被海風吹到眼前的頭發,她回過神,望向那片怪石嶙峋的亂礁灘,她很誠懇地說:“謝謝。”
她眼下還改不了說話習慣,又趕緊描補,字句拚湊得慢,方言她說不大習慣,“多謝你小梅,要不是你搭救了我,”
“什麼話,不要謝,”小梅臉有點紅,她沒收到過彆人的謝意,此時臉熱得慌,小聲說:“任是我們西塘關誰見了都會救。”
小梅提著木屐往中間靠了靠,她不想說這些,怪難為情的,便伸手指了指海上偏西的一座島,“那是曬鹽的地方,鹽戶都住那,衙門管著,魚汛到了就運鹽來,我們管這叫鹽倉前。”
江盈知聽著,暗暗在心裡想,後來這個鹽倉前改了名,叫水門島了,也沒人再曬鹽,成了旅遊團觀光的海島。
小梅很熱切,她把海麵上浮起的島嶼叫什麼,全都講給江盈知聽。
江盈知對這些島嶼陌生又熟悉,遠處中央的島是河泊所同水師一道駐紮的花斑島。正對漁港,專收漁課(漁稅),管海運、船隻大小等等。
大夥管那叫銅錢眼子島,隻曉得往錢裡鑽,每到魚汛就搖著船來收錢,大家隻能暗暗咒罵著交錢,寬慰自己那是散災錢。
這個島到了後世也沒改名,島上仍留著這兩個公所,江盈知去看過一次。
最遠處看不清楚的,有銅錢礁,西山島,以及大小不一的島嶼包圍了海浦鎮,抵擋外海的風浪和狂風,形成天然屏障。這讓海浦鎮得以興旺,成為各府漁船停泊岸口。
江盈知把這時的地方島嶼和以後的兩相比較,每一個能對得上,心裡陡然覺得蒙蒙的一切都真實起來。
那就是以前的海浦鎮啊!
她那樣熟悉,這雖然不是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海浦鎮,卻與她有著蛛絲一樣纏繞不斷的關係。
這讓江盈知到了陌生地界的惶惶不安消退了下去。
小梅回去時問江盈知,“小滿姐,你可有去處?沒有先暫且留些時日吧,待攢夠了盤纏再走也不遲。”
她想小滿姐留下,畢竟除了海娃,實在沒人跟她說話。
江盈知說想去海神廟看看,也許能有回去的法子。雖說這裡的海那般好,可她仍舊想回到現代去,看看赤潮退了沒,即使那裡已經沒有她最親的人了。
小梅神色有點複雜,張了張嘴,又閉上,想想還是說道:“海神廟有廟官守著。
”
她同江盈知說:“不是天天能拜神的,除了二月二抬頭祭,三月三出海祭外和魚汛時,尋常時候逢五逢八才能進去。”
“還要五個銅錢,算作進廟錢,進了廟必定要買廟裡香火紙馬才成。”
她不忍心地開口戳穿,“小滿姐,你身上可還有銀子使費?”
江盈知渾身上下摸不出一個子來,海風從她寬大的衣袖裡鑽進去,吹的她連帶著心都涼颼颼的。
可她是個在哪都能活得開的人,當即臉上有了笑,“這能趕海嗎?能趕海就能換些錢,我教你做點吃的賣。”
江盈知想,隨便教幾個簡單治理海鮮的法子,也能夠小梅帶著弟弟新起個房子吧。
小梅隻應了她那句,“能趕小海,魚獲收的並不多,初四到十一是小水,眼下是初五,隻能撿些小海鮮。”
趕小海要看潮期,並非日日漲潮,潮水小魚獲少,潮大魚獲才會多。
至於做了吃食來賣,等江盈知見了屋外麵的矮灶便說不出話來,這炊蝦灶才到她小腿肚。上頭有兩個孔眼,一口是黑漆漆的砂罐,小梅說那是湯鍋,燒水用的。
另一口是鐵鍋,邊上糊了層黏黏糊糊的東西,黑漆漆。水缸在屋裡,是接的雨水,有股明礬的味道。
小梅把蓋子牢牢蓋好,可不能糟踐了這水,她說:“不鹹的水少,要麼去山邊溪坑裡舀,那路我挑不動,要麼去山下井裡打,一桶要交兩銅板。”
她舍不得花錢,隻能等落雨,接些雨水來喝,放些明礬攪一攪就沒渾濁氣了。
江盈知默默歎氣,翻弄著調料,僅有一罐鹽和一竹筒油。鹽是粗鹽,她用手蘸了點,擰了眉,苦鹹苦鹹的。
至於溶解過濾成精鹽,沒有紗布工具和萬全把握,江盈知不舍得糟踐這難得的鹽,反正粗鹽她一樣能用。
至於見底的油,她看了眼,默默蓋上油紙,重新用繩子纏緊。
她能在海鮮餐廳一年就混到主廚的位置,鼻子和舌頭都靈得很,這油不用看,一聞便知道是粗榨的菜籽油。
芥酸那股味道衝得很,充斥著苦、辣與澀味,練成熟油也不好吃。
還有小梅那一籃子的鹹魚乾,都油燒了。
油燒是行話,是乾製品變質發酸,鹹魚乾腹部和鰓變色,通常是橙黃和赤褐色,吃起來酸苦,還可能會吃壞肚子。
江盈知在後廚要是收到這樣的乾貨,唯一法子就是碾碎倒料桶裡,可在這她沒法下手。
到了這裡半日後,她已經明白小梅和海娃的生活,家中暫且隻有這兩個人相依為命,很不容易。
而海浦鎮山多平原少,淡水少,不適合種稻子,靠天下雨澆灌不切實際。
多是外地運來,價高吃不起。
唯一能吃得起的是在山地也能活的番薯,所以這裡最便宜的主糧就是番薯絲。
洗完鍋碗,吃了一頓苦鹹的番薯絲後,江盈知胃裡反酸,五歲的海娃卻吃得津津有味,不吃這就得餓肚子。
到了下午,潮漲時分,江盈知左手提著三四個魚簍,右手拿魚叉,往外走時說:“走吧,趕海去。”
不用鹽和油,隻要有海鮮在,她連調料都能自己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