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倒篤蟶(2 / 2)

漁家四時鮮 朽月十五 5500 字 1個月前

王三娘瞪她,“這玩意還能吃出肉油味來,少哄人。”

不相信地自己拿了個,剝了肉徑直塞進嘴裡去,想直接咽下去,不料舌頭碰到了那肉,就舍不得咽了。

她的舌頭早就被重鹽醃入味了,隻吃得慣鹽氣重的魚鯗、蟹醬、鮳頭,什麼清蒸白灼半點滋味都嘗不出來。

可碰上了這蟶子,難得的品出了點鮮味,又沒一點沙,吃了一個就還想吃第二個,王三娘真是臊得慌。

江盈知倒是神色如常,她吃過的好東西太多,也不由感慨一番,野生的要比養殖的吃起來更彈更有嚼頭。

她品著那點子餘味,說想攢回家的路費,向王三娘討教,“伯娘,做這個到漁港那賣成不成?”

王三娘仍在琢磨那蟶子到底咋做成這樣的,聽她這樣一問,反問道:“你曉得漁港有多遠,要坐船的,搭個便船一趟兩個銅板。”

“你賣這個,一筒能賣出三個錢?”

小海鮮是最不值錢的,辛辛苦苦趕潮,挖上一筐來,也就是五六個錢的價,還得被裡鎮的人壓價。

雖說這蟶子叫這一番整治,屬實好,可漁港那頭都是什麼人,打水底工的,在海上駁船的,來往鹽戶,小販,吃得飽,鹽重到能吃得下飯才是正經的。

這玩意好吃歸好吃,可又沒幾兩肉,十幾二十隻吃下去也飽不了。

王三娘想著,又忙看鍋裡的東西,撤出點火,魚都煮爛了,湯色濃白。

江盈知也不氣餒,她還沒去這時候的漁港瞧過呢,她切了點野蒜,撒進雜魚湯去去味。

中午難得的沒再吃番薯絲,矮桌上擺了一鍋雜魚湯,一盤蟶子,一碟野蒜,王三娘吃了兩碗魚湯,手邊疊了一堆蟶子殼。

她瞧了眼,乾咳聲,黝黑的臉泛起抹可疑的紅,吃人的嘴軟,她便說:“晚些我要去趟漁港,你先坐船去瞧瞧。”

海娃嗦著蟶子殼,要小梅把竹筒裡的汁水倒給他,聞言也說:“去,我也去。”

王三娘拿指頭點他腦門,“小人家少湊熱鬨。”

吃了飯,王三娘拿上自家的桶往前走,江盈知跟在後麵走過亂礁灘,沿著灘塗邊走了一段路,便是亂石堆起來的高牆。

在高牆上才是用紅砂岩疊起來的漁屋,全是些低矮的石牆茅屋,近山背風。待上了台階,屋舍前空地上有不少魚棚,地裡埋著大木桶,爛醃味從裡頭傳出。

亂糟糟擺了一堆的魚籮、鹽桶、漁網和槳,不少女人用布包著頭,係著半藍不藍的腰巾,在那裡剖魚。

見王三娘後頭跟了個生人,有女人端盆站起來問,“三娘,你家親戚?”

“我娘家那邊的人,來住段日子,”王三娘大嗓門道,“可不是啥生人,這不快趕上捕黃魚的日子,叫她也來幫點忙。”

西塘關離漁港不算近,外幫商人來的少,要是憑然出現個生臉孔,那是要上報裡長的。

一幫女人聽她這樣說,就歇了心思,也招呼江盈知,“坐這說說話。”

“不說了,叫你們認認臉,”王三娘指指下頭,“等會到漁港去了。”

小梅在一旁跟江盈知說:“前些年海盜多,混到島上的不少,要不是熟臉,都得說一聲。”

江盈知緩緩點頭,摳著手心,坐上了陳家大伯的小船,王三娘打量她一眼,沒多說什麼。

海麵風平浪靜,路過收稅的花斑島前,王三娘還狠狠呸了聲,瞧見駛來的漁船她又撇過臉。

臨近了漁港,大小船隻多了起來,由於沒有浮式碼頭,大船停在海上,有人搖著駁船去卸貨,一箱箱貨物卸完,腳夫肩挑手抬運到岸上來。

江盈知盯著看了很久,當她再把目光轉回去時,那些她曾熟悉的平房高樓、商業鋪麵、車水馬龍,海上遊輪,漸漸都改換了模樣。

變成了一片片豬血紅的牆,牆上穿插著幾塊防火磚的屋子,各色魚鯗鋪子,海上停泊著一艘艘木船,有人喊著:“駁船的來這。”

有赤著上身的漁民劃著槳,衝另一艘船上嚷嚷:“量船去,你那大對船超了尺寸,再不去河泊所,仔細你的皮!”

“這稅那稅,哪個稅少收了,”漢子嘀嘀咕咕,不敢高聲,怕冒出個穿公服的水師來逮他。

海上有好幾隻巡哨舢板來回,江盈知看著船頭的明朝字標,垂了眼眸。

好半天她才搞明白,她到了後期海禁鬆弛廢除的明末,此時海運盛行。

王三娘見她怔愣,問她,“想好了沒?這路子可不好走。”

雖說海島上並沒有不許女人家拋頭露麵,可也多是做做織網剖魚的活計,可要說從西塘關坐船來漁港擺攤賣吃食,王三娘不看好。

江盈知卻說:“先做了再瞧瞧,這條路子走不通就換條路子走嘛。”

不走哪來的路,她不是個瞻前顧後的性子。

小梅雖然內心怯懦,卻仍說:“我也跟小滿姐一起來。”

她怕大伯娘不答應,便小聲說:“晚娘(繼母)已經兩月沒托航船捎東西回來了,手上銀錢還了四叔的債就沒了。”

王三娘看了看海娃,歎口氣,怨不著人家。

“你們兩個小娘,我倒看看能做出什麼名堂來,”王三娘又哼一聲,她喊小梅大伯,“陳大發,聽著沒,早些起來送送。”

夜裡江盈知還在鋸著竹筒,鍋裡的竹筒反複被滾水煮透,她甩甩手,放下鋸子問小梅,“真跟我一起去?”

小梅點點頭,她在給蟶子剝殼,其實她並不是想跟著賺錢,隻是怕江盈知對這不熟,她人雖小,仍想看顧著些。

江盈知又說:“賺了錢你要買什麼?”

“買點糧食,”小梅想吃米飯。

而江盈知想買些墨魚骨和豬鬃,在這個沒有牙膏牙刷的時候,墨魚骨能去汙,用來擦牙能讓牙變白,刷鐵鍋能刷的鋥光瓦亮,豬鬃是以前做高級牙刷的原料。

不刷牙她受不了,想到這些,她不免更來了乾勁。

天不亮已經蒸煮好幾十個竹筒的倒篤蟶,一個個放進木桶裡,底下墊布,塞的嚴嚴實實,不漏熱氣,再包一層破布。

她和小梅坐在沒有蓋頂的漁船上,冷風呼呼吹,心卻很熱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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