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然這一覺睡得很沉。
冬天的被窩溫暖舒適,房間內光線昏暗,厚厚的床褥堆出令人難以抽身的蓬鬆感,葉然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先對上了發小的臉。
兩人枕著兩個枕頭,蓋著同一床被子,很小的時候起便是這樣,那時安瑜的父母在國外工作、葉父更是天南地北的到處跑,兩個小小的團子手拉著手,支撐起了彼此的整個童年與少年。
高中時兩人不止一次地被誤認成一對,葉然五官並不是全校最好看的,卻是全校最招蜂引蝶的一個。
藝術班的男生們大多數都是雙性戀,在知道他的性取向為男後,展開的攻勢幼稚又煩人,他乾脆順水推舟,裝作和發小是一對,後來果然沒人再來糾纏他。
他起身,拉開陽台的床簾。
天上大塊大塊的烏雲,像磚瓦一樣堆疊著,路邊的人行道上積起厚厚一層白雪,入目即是一片銀裝素裹。
紛紛揚揚的雪花還在下,彆墅的供暖係統仍在運作,暖氣充盈,兩人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十點多,醒來後便張羅著去吃飯。
昨天在市中心找的那家私房菜館味道很不錯,上菜速度也快,兩人懶得再去找其他飯館,直接打了輛車直奔市中心。
到餐館時餐館人很多,安瑜下頜抵在葉然肩膀上,邊玩手機邊等座位。
不經意的一個抬頭,他又看見了昨天那個大兄弟。
黑帽子黑口罩黑圍巾,安瑜第一反應是看看他的手,沒發現拍攝設備,這才確定這哥們多少有點虛,那麼點雪就把自己包成了個球。
……果然是非洲回來的。
他感慨不已。
連祖國的氣候都適應不了了。
“阿瑜,”葉然走了兩步,回頭喊他:“有座位了。”
“哦。”他回過神,連忙跟上。
聲音甜美的服務員與他們擦肩而過,走到那位黑衣人身前,語氣不變的說:“於先生,您的位置……”
他沒多聽,和葉然進了半開放式的包廂。
“今天吃什麼?”葉然脫了外套,他今天穿的隨意,淺灰色圓領毛衣套在身上,頭發被風吹得淩亂,細看之看,他頭發上似乎沾了片紙屑。
安瑜隨手幫他摘掉,“我看看啊……八寶鴨、糖醋裡脊,再來份炸藕盒。”
“好,”葉然點了餐,順便又要了份鮮蔬湯,“今天就彆喝酒了,下午帶你出去玩。”
“嗯?”安瑜來了點興趣,葉然的宅男屬性他早就習慣了,沒想到居然能從他嘴裡主動聽到出去玩的邀約,“去哪玩?”
葉然:“城南有家溫泉旅館,挨著香山,今天下雪正適合去。”
“溫泉旅館,”安瑜笑眯眯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還喜歡泡溫泉了?”
以前高中時葉然連遊泳課都不願意去上,安瑜問他,他的回答就是不喜歡水,倒是沒想到上個大學,葉然連愛好都多了。
安瑜一時感慨,這種感覺就像自家孩子在自己沒照顧到的日子裡,健康成長、逐漸變得獨立,身為一名老母親,他的內心又驕傲又複雜——
“沈時之前帶我去過一次。”葉然說。
安瑜:“……”
安瑜:“…………”
瑪德。
你這個沈時,你就這麼閒?!
他忍著氣,猛喝一口冰可樂潤潤嗓,“咳,昨天忘了問了……你跟那個沈時,進展到哪一步了?”
“嗯?”葉然眼神不自然的回避了一下,“我們……我們暫時還是室友。”
……接過吻的室友是吧!
安瑜知道葉然一喝酒,就會選擇性失憶的事,他咬緊了牙關,深吸一口氣,僵硬的笑:“嗬嗬,沒乾過彆的吧?”
葉然更加心虛,聲音都小了幾分:“……沒啊,菜來了,咱們先吃飯吧,今天下午去泡個溫泉,明天就是聖誕了,到時候還能出去玩一圈。”
“好啊。”
安瑜故作不知的笑著,捏著易拉罐的手卻在顫抖。
他夾了塊炸藕盒,嚼的嘎嘣、嘎嘣,恨不得這塊炸藕盒就是那個沈什麼時,能被他連人帶骨頭的嚼碎了泄泄憤。
這頓飯吃的氣氛詭異,快結束的時候出了點小岔子。
京城是個圈。
兩人挑的這家餐館又在市中心,生意十分火爆,每到節假日就有不少學生來這聚餐。
葉然跟安瑜在樓梯口剛好碰見一大幫子高中同學,這七八個人應該也是來聚餐的,吃的紅光滿麵,一身酒氣。
為首的男生是藝考班班長,僵硬了短短幾秒,他便熱情的笑出了聲:“這麼巧啊,安瑜葉然,你們倆也來這吃飯啊?”
安瑜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來餐館不吃飯還能乾嘛?
參觀嗎?
“哈哈,”班長尬笑:“我這不是想說……怎麼這麼巧嗎?”
葉然站在安瑜身後,感受到一股令他不舒服的注視,來自於那幾個男生中的一個,他抬了下頭,看見一個紋著刺青的男生。
短寸、刺青、耳釘,此時手裡正拿著根煙,肆無忌憚的打量著他。
如幾年前那樣,像個甩不掉的鼻涕蟲,黏人又惡心。
不等他皺眉,安瑜已經擋在了他身前,冷著臉罵道:“張子楚,半年沒見你我看你眼睛又瞎了,管不好就去治!”
名叫張子楚的男生臉色頓沉,看向安瑜。
安瑜冷笑漣漣,直接牽起葉然的手,翻了個白眼,“真晦氣,早知道中午少吃點了,現在好想吐。”
……他就知道!
果然又吵起來了。
班長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無助、可憐。
他朝葉然看了過來,雙手合十,求他勸勸安瑜這個暴脾氣。
葉然瞥他一眼,整了整安瑜有些亂的衣領,垂著眸,聲音很輕的說:“我們出去吐,我也有點惡心。”
周圍徹底鴉雀無聲。
班長愣了下,眼睛瞬間睜得很大,像聽見了什麼絕不可能的話。
安瑜也是一懵,被葉然反客為主,牽著手離開,遠遠的,還能聽見他磕磕巴巴的聲音傳來:“臥、臥槽,葉小然你好帥……”
……
餐館內氣氛紅火。
有男人在催促服務員上菜,“服務員,我們這桌的菜怎麼還沒好啊?”
廚房口不時走出來服務員,禮貌的繞過幾人,一邊道歉一邊為客人免費續上零食。
這片喧雜的聲音中,班長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半天才回過神,去看張子楚,“那個……我也沒想到哈,這倆人居然還沒分手。”
有心緩和氣氛的另外幾個人連忙出聲附和:“就是啊,還以為安瑜出國以後葉然就會跟他分手呢。”
“這個……畢竟竹馬竹馬一塊長大的,一時半會分不了。不過異國戀都談不長,早晚的事了。”
張子楚意味不明的哼了聲,彈彈手頭的煙,正要說話,身後忽然撞過來一個不長眼的黑衣人。
剛點著的煙頭差點戳他臉上,他一個激靈,脫口而出:“我操——”
黑衣人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實,撞了人也沒什麼反應,隻回頭看了他一眼,邊走還邊大聲嘟囔:“神經病吧……擱樓梯口站著,碰瓷呢?”
班長幾人:“……”
班長幾人:“…………咳。”
他們默默後退,“那個,咱們不然先走?”
*
外麵下著雪。
葉然被安瑜興奮地打量。
像看外星物種那樣,安瑜圍著他繞了一圈,嘖嘖稱奇:“寶貝,你脾氣什麼時候這麼爆了?”
葉然眨了下眼,“有嗎?”
“當然有,”安瑜說:“這要是放在以前,你估計理都不帶理他們的,怎麼今天直接開懟了?”
葉然性格溫吞佛係,打小就被刻意養成這樣,後麵安瑜想糾正他,讓他有點脾氣,也糾正不過來。
好在他們兩個性格互補,一個熱一個冷,一個急一個慢,這麼多年過來,也都過得好好的。
這趟回國,安瑜驚奇的發現,葉然身上發生了很多變化。
都是非常、非常好的變化。
……哦,除了那個沈什麼時。
在心裡默默補充完,他忍不住伸出手,抱著葉然的腰,難掩興奮的想把葉然抱起來轉圈圈,結果尷尬發現抱不動,隻能自己倚上去蹭蹭葉然的肩膀,小鳥依人一樣。
“嗚嗚嗚,寶貝太棒了,以後再有人纏著你咱們直接開懟,罵不死他!”
葉然笑著摸摸他的腦袋,在寒風中屹立不動:“走吧,去泡溫泉?”
安瑜才回來兩天,他不想讓外人打擾了兩人的好心情。
“好啊!我還沒泡過溫泉呢,你都不知道英國濕氣有多大,一到冬天——”
安瑜鬆開他,伸了個懶腰,餘光一瞥,他話音頓時一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剛才好像看見了個大黑耗子。
臥槽,這黑耗子吃什麼長大的?
這麼猛?
他正想再觀察觀察,出租車已經來了。
葉然喊他:“阿瑜,走了。”
“啊?”安瑜遺憾的收回視線,“來了。”
果然啊,還是國內的生活好啊。
……
閃爍著紅色尾燈的出租車開的緩慢,直奔城南而去。
餐館外的大樹後。
於庭重重地喘息,又緊張又不安。
臥槽臥槽,葉然那個小男朋友眼這麼尖?差點就看見他了!
他一把扯掉口罩,崩潰的回憶了下剛才的所見所聞,接著痛心的發現——沈時,他媽的真的被綠了!
現在一首《綠光》已經無法形容沈時被綠的程度。
得一首《綠光》+《綠色》+《青青草原》才能勉強形容。
這可怎麼辦?
身為兄弟,他自然不可能就這麼若無其事地旁觀。
但是昨天他都那麼暗示了,沈時居然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出來,難道戀愛中的男人都是傻子——
於庭恍然,哦,差點忘了,沈時是戀愛腦。
操。
這還不如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