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綿有點懵。
她聽不懂賀夢笙的舅舅在說什麼,什麼丈母娘,什麼意思啊。她怔怔地看著路對麵調頭往餐館跑去的男人,一時轉不過彎來。頭重腳輕的,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世界。
路上又過去了一輛大巴,這車沒停下,發動機嗡嗡的吵著由遠及近,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掀起的氣流卷起路邊的塵土。
頑皮的塵埃直撲她的眼睛,眼淚不期然地就這麼落了下來。有沒有人告訴她,這是真的嗎?
如果她是賀夢笙的媳婦,那賀夢笙的丈母娘,不就是她媽媽嗎?重活一世,原來她會這麼快就跟自己的媽媽見麵嗎?
媽媽是來做什麼的?
是知道了她的事情,特地長途奔波來看她的嗎?
還是隻是巧合,不過是來內地辦事,正好遇到了賀夢笙的舅舅?她不知道。
她希望是前者,她渴望是前者。上輩子她是見過媽媽一麵的。
當時她得了厭食症,暴瘦到隻剩一把骨頭,舅媽帶她去香港看病,媽媽得了消息來看她。
可她連看一眼媽媽的力氣都沒有。
不,確切的說,是她怨恨她媽媽,借著生病的借口,說了很多賭氣的話,把媽媽氣走了。
可是這輩子,她還好好的,她很健康,她沒有病,沒有被賀夢笙的死亡打擊到怨恨整個世界,沒有心灰意冷,沒有厭煩身邊的一切人和事。
這輩子,她可以正常呼吸,用正常的眼神,正常的心態,正正經經的跟自己的媽媽說兩句話。這讓她感到無比的興奮,卻又無比的緊張。
她的腦子裡反反複複的上演著一個畫麵。
充滿消毒水氣息的病房裡,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紅著眼眶走了進來,可迎接婦人的,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厭棄和冷漠,是連一聲媽媽都懶得喊出口的疏遠和陌生。
婦人似乎飽受打擊,強撐著過來握了握她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她用她沙啞的嗓子滿是抗拒的喊道: “我不認識你,滾開!”
婦人踉蹌著跌坐在地上,鞋子都掉了。
她怔怔的看著病床上那個炸毛刺蝟一樣的女兒,淚水糊花了精致的妝容。
婦人尊嚴掃地,可還是強撐著爬起來,再次握住了她的
手: "綿綿,是媽媽不好,媽媽什麼都不辯解,但是綿綿,媽媽給你錢,媽媽資助你去查案子,媽媽給你安排兩個私家偵探,儘全力幫助你查案,好不好?"
“不要來裝好人,我不稀罕,滾。”她的嘴巴明明是熱的,說出口的話卻比寒冬臘月還叫人心寒。
婦人最終隻得留下一筆錢,就這麼狼狽地離開了。
自始至終,沒有為自己辯解,也沒有等到一聲可以拉近兩人距離的媽媽。
後來,陸雪綿多次往返香港和海島治病,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婦人。
每次留給她的隻是一隻牛皮信封,信封裡是厚厚的鈔票。
她倒也沒有清高到底,還是沒骨氣的收下了那筆錢,她需要錢,她要查案子,至於什麼私家偵探,那就算了,看到那些偵探她就會想到這個拋棄了她的女人。
一想到這個女人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二十幾年沒有過問過她的死活,她就忍不住想發火。
一直到她被人殺害之前,她都沒有原諒她的這位母親,哪怕她給她彙了三百萬,她也沒想過原諒。
重活一世,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她是有人關心的,爸爸媽媽是一直在給她寄錢的。
從香港寄錢回來不容易,他們一定是想了很多的辦法,托了很多的關係。這其實是實實在在的關心,是比什麼漂亮話都真誠的牽掛。
可惜她不知道。
她隻能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渴望,不敢問,不能問,她怕舅媽傷心。
到頭來,舅媽才是傷她最深的那個人。
怪隻怪李冬妮瞞得太好了,但凡給她透露一點消息,她都不至於那麼憎恨她的父母,那麼抵觸跟他們相認。
現在,她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自己的媽媽,她張開嘴巴想問問是不是她想的那樣,可她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她下意識想走過去,她想親眼看看,看看是不是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婦人,看看是不是自己從小到大在內心呼喚過無數次的至親。
可是她被拽了回來。
視線忽然從對麵燈影闌珊的飯館變成了氣喘籲籲的賀夢笙。
他把她從路邊拉了回來,摁在懷裡,不準她亂跑。
他給嚇了個半死,卻連責怪
她都不忍心,隻好柔聲安撫道:“彆著急,舅舅去喊她了,會有辦法見上一麵的。"
魂不附體的陸雪綿,這才清醒了過來。她現在在省道上,她不在家裡,不在街上。她怎麼犯蠢了呢,差點直接走過去,這樣很危險的。
她心有餘悸地跟賀夢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就是想去看看你舅舅說的是不是我媽媽,我……"
"沒事,沒事。"賀夢笙撫摸著她的長發,拍打著她的後背,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我不會告訴彆人的。"
“你不是彆人嗎?”陸雪綿哭得好大聲,她抓緊了他的衣襟,淚水從涓涓細流化作了怒海狂濤,洶湧澎湃,不休不止。
"當然不是,我一直會陪著你,怎麼會是彆人呢。"賀夢笙把她摁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安撫。陸雪綿哭得天崩地裂,把賀夢笙的襯衫給洗了一遍。正傷心,對麵響起了一聲口哨,賀夢笙抬頭看去,但見小舅舅身邊站著兩個女人。
穿著襯衫長褲的是他媽媽許太平,一米六三的身高,短發齊耳,看起來很乾練。
另外一個則穿著旗袍披著披肩,高跟鞋拔高了身型,看著比他老媽高一些,大波浪長發隨著夜風飄舞,一看就是個貴婦。
貴婦紅著眼睛揮了揮手。
許太平扯著嗓子喊道: "你叫小綿花轉過來,她媽媽在這裡。"
賀夢笙趕緊握著陸雪綿的肩膀:"小綿花,你媽媽,穿旗袍的那個就是了。"
陸雪綿聽到了,可是她沒有勇氣轉過身去,她緊張,她羞愧,她上輩子對媽媽態度很惡劣,她把媽媽氣跑了。
這輩子她可以彌補嗎,她可以重新來過嗎?萬一又被她氣跑了呢。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隻得繼續背對著馬路,一邊嫌棄自己的矯情,一邊又很想轉過來看看。
賀夢笙見她遲遲不肯轉過身來,隻好嚇唬她: "哎呀,你媽媽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