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渾水(1 / 2)

時間的河 步微瀾 8103 字 7個月前

月底的時候,大姨家的小兒子趙誌揚來到三鎮市。

在他來前, 於秀枝打電話給兒子, 希望褚時顯親自去接人, 還特地交代:“你大姨是個有誌氣的,當年那麼苦那麼難, 也沒說找我們資助下。你這表哥跟她一模一樣的脾氣,不是廠子虧完了退伍安置費, 做不下去,他也不會低頭求人。”

褚時顯心知他媽這番話的用意, 是擔心他將對舅舅家的不滿發泄到大姨家。於是鄭重答應了,又問了具體時間和車次。

前世的此時, 褚時顯在隔壁省讀書,是他爸褚成的司機去接的人, 他到春節回家才見到這位三表哥。那時趙誌揚已經進了泰元工作,搬去了公司宿舍, 之後兩人交集並不多。

讓他真正了解這位大表哥的, 是他父親去世後的事。那時舅母和於小磊拿著父親簽字的借條, 上門討債,趙誌揚正巧到褚家辭行, 揪住於小磊狠揍了一頓,並且說:“人在做,天在看, 也不怕雷劈了你。”

趙誌揚這回如同前世, 為圖省錢, 連臥鋪也不舍得坐,買的是座位票。十多個小時的綠皮車,出站時,他依舊精神抖擻,一口30寸的旅行箱,輕輕鬆鬆拎在他手上。

他衣著樸素,長著黑裡透紅一張大臉盤,大眼大嘴大鼻子,眉骨有些凸棱,再加上當過兵,雖著意收斂,仍看得出剛毅氣質。

褚時顯放下手機,揮手喊:“誌揚哥。”

說著走上前,想去接他手中的箱子。

“是小顯?”趙誌揚微笑,“這箱子你拎不動。”

褚時顯不信邪,接來果然手中往下一墜。“那我拖著走吧,停車場就在前麵幾步路。”

“拖不了,滾輪壞了一隻。”趙誌揚接過去,“我沒那麼嬌貴,還是我來吧。”

褚時顯訕笑,“我也是經常鍛煉的。”

“不一樣,我乾慣了體力活。”

趙誌揚退伍後沒有選擇返鄉,反而和戰友共赴珠三角,合夥開了間汽修廠。本是極好生意,可惜運道不濟,被當地人眼紅坑了一把,賠了不少錢進去,隻好和戰友拆夥,各分東西。他決定來三鎮市投奔親戚,在當地相識戀愛的姑娘卻不願相隨來內陸,選擇了留下。

現在的趙誌揚可以說是事業愛情兩失意,但觀察他此時待人接物,不曾流露出絲毫的落魄頹喪。

於秀枝早為外甥準備好二樓的客房,吃過晚飯,褚成也回了家,聊了幾句,把接風宴定在第二日。

趙誌揚堅持就在家隨意吃一頓,不用在外頭設宴,直言為他這個小輩破費,他心裡過意不去。

於秀枝自然是外甥怎樣安排都好。褚時顯悶頭竊笑,心想他媽這輩子都改不了為娘家人掏心掏肺。

回二樓時,趙誌揚問:“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小顯。”

褚時顯微愕:“有嗎?”

趙誌揚說:“剛才你偷偷笑的時候。”

褚時顯沒料到趙誌揚竟如此敏銳,又如此沉得住氣。

他思量兩人關係,雖是親戚,在了解彼此秉性之前,保持適當距離,客氣為好。

褚時顯斟酌用辭,說道:“誌揚哥,我首先表態,我沒有一絲嘲笑你的意思。”

趙誌揚靜靜看著他,一言不發。

褚時顯解釋說:“在外頭吃飯,無非花錢而已,在家吃飯,以我媽的脾氣,是不可能隨便炒兩個小菜的,肯定要和劉姐忙活一天。”

見趙誌揚一下怔住了,他補充說:“不過你看我媽她歡天喜地的樣子,也知道就算忙,她萬分樂意。”

趙誌揚沉聲說:“我的錯,我沒想到這個。”在他家鄉,有客上門,炒一碟花生米下酒,再殺一隻雞,就是熱情。對農村婦女來說,也不是辛苦事。習慣之下,他忘記了兩家兩地的區彆。

褚時顯連忙說:“不不,是我的錯。我有這想法,剛才應該直接提,不應該偷笑,差點讓誌揚哥你誤會了。”

趙誌揚誠意致歉說:“我該客隨主便的。讓小姨操勞,不是我的本意。”

“誌揚哥,我和我父母,都希望你能把我們當自家人。”褚時顯笑一笑,緩和氣氛。“沒必要過意不去,你能來三鎮,是信任我爸我媽,我媽嘴上沒說,心裡特彆高興。我看得出來。”

他說:“這事彆往心上放。隻是環境不同,想法不一樣。”

趙誌揚恰逢失意,所以格外敏感,格外注重他人觀感。

褚時顯完全能理解這位表哥此時的心境,他前世北上燕京,也是如此謹小慎微,但越是如此,越是給人帶去困擾。

隻是他不知道,這件小事竟令他三表哥一夜無眠。

趙誌揚是個有雄心壯誌的,否則不會村官不做,南下創業。

他一直在思考,這次創業是為什麼失敗,除了輕信了當地村民,沒有協調好周邊關係之外,根源是什麼。

來三鎮市投奔姨夫,除了另謀機會,也有學習的目的,他想看看成功的人,究竟有哪些特質是他缺乏的。

沒料到,第一天小表弟就給他上了一課。“環境不同,想法不一樣”——小表弟這樣說。環境他知道,一貧,一富;想法不一樣,他也知道,他想省錢,小表弟更願意省力。

一個人長期處於資源匱乏的環境,對資源的稀缺心理會影響他的思維和判斷。因此,錢,對於有些人來說,比如他趙誌揚,是根本,對於另一些人來說,比如褚時顯,是工具。

這種區彆代表的本質,趙誌揚想了一夜。

第二天的接風宴,不僅請了舅舅於秀傑一家三口,還有小叔褚達父女倆。

於家大姐下鄉插隊就在當地嫁了人,知青大批回城時,她已有了身孕。之後三個孩子陸續出世,直到十年前於家老爺子去世,她才拖家帶口回三鎮市奔喪。

於秀傑雙手牢牢抓住趙誌揚的胳膊,細細的打量,看到和大姐依稀相似的眼睛鼻子,仿若又見到當日大姐未老已衰的麵容。想及自大姐一去鄰省,近三十年間,一家人隻團聚了那一回,喉間哽咽,說:“來三鎮市來對了,跟家人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褚時顯的舅母立在身旁,見自家男人追憶往昔,不勝感慨的模樣,不耐煩地先行在沙發坐下。她今天本以為會出門吃酒,特意裝扮過,羊絨外套脫了,裡麵一件胸前鑲滿水鑽的毛裙,闊氣又富貴。

於秀枝今日無心和嫂子比美爭鋒,昨天看見外甥時,她已經哭過一場,此時眼眶又紅了,見外甥趙誌揚尷尬地站著,連忙拉住於秀傑,說:“哥,彆讓孩子難為情,先坐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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