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褚,我們誰不知道誰?明明你和我一樣,肚子裡都是丁點墨水沒有的,怎麼你就能養出個愛讀書的兒子?”這是跟他爸關係鐵的。
“小顯,你這不喝酒不行,人在江湖走,不能不喝酒。還得練練。”這是跟他爸互不順眼,一輩子彆苗頭的。
“老褚,那會兒說好了定娃娃親的,我那小閨女也快十八了,是不是該定下了?”這是拉關係,呸,也可能是逗樂來的,“我沒說錯,……再過三年滿十八,……三年不是快得一眨眼的事?”
嗆他那位也是個性子促狹的,緊接著說:“小顯二十好幾了,再等三年,害老褚一直抱不到孫子,你這是想結親?你想結仇吧?”
一幫糟老頭子笑得噴飯,咳嗽聲不絕。
褚成打圓場,謙虛地說:“都彆誇他,當初給我立了軍令狀要考清華的,最後隻考了個三鎮的大學,說到底,還是讀書不成器啊!”
看他那言若有憾,心則喜之的猥瑣笑容,老頭們隔夜飯都快吐了。
汪大慶問:“小顯,看見我那不成器的了?”
褚時顯答說:“在外麵鬨酒呢,我上來前,剛和海濤碰了一杯。”
汪大慶語重情深地說:“你們一塊大的,多帶帶他。我家那小子不算聰明,可是重情重義,這方麵沒人能比。”
對這位前世把他爹坑到死的叔伯世交,褚時顯同樣誠摯懇切地說:“那是一定的。我和海濤經常見麵,如果不是他對互聯網沒興趣,我還想拉他合夥搞呢。”
有不知情的問:“互聯網公司?”
汪大慶說:“你還不知道?老褚家的小子可厲害了,廣場附近那幢金融貿易大廈,有整整一層樓的辦公場地。”
今天褚成眼角新出的笑紋偷他老婆多少精華霜也不管用,得意越發藏不住,補充說:“小公司,上不得台麵。叫啥?……哎呦,叫什麼我給忘了,反正小孩子的玩意。你們看今天的三鎮日報,包下整版廣告的那家就是了。”
這還叫不叫人活?一堆糟老頭子想著家裡隻會花錢不事生產的混球們,沒滋沒味的嘖嘖嘴,個個糟心得想拍屁股走人。
褚時顯和趙誌揚一起,挨個喊了一輪叔叔伯伯,再一杯杯斟酒,這才告退。
趙誌揚對於自己成為陪襯的事並不在意,他不喜好浮華爭鋒,更何況褚時顯本就是氣質外顯的人,走哪裡都是焦點。
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是深刻透徹,進來是為了混個臉熟,將來和這些叔叔伯伯再見,說一聲褚成的外甥,有個印象就好接下去談事。
兩人出了貴賓房,還沒走到電梯,迎麵兩人由走廊拐角過來,一位是王長貴,落後半步的一位是他跟班。
褚時顯剛才還在奇怪,王長貴今天怎麼沒來?他爸褚成和這位的關係淡而不疏,沒理由不來的。
褚時顯步伐加快,疾走上前,喊說:“王叔叔。”
王長貴大概才講完電話,將手機塞給跟班,停下說:“你叔在下麵,剛才碰麵聊了幾句。我遲到了?”
褚時顯連稱不敢,就著王長貴的身高,躬腰說:“我爸在裡頭,王叔叔我送你過去。”
又作生氣的樣子:“怎麼沒人來迎一下?我——”
“你叔說送我上來,被我攔住了。這地方我又不是不熟,找得見。”王長貴站住不動,說:“今年聲勢挺大,頭一天就搞出個大動作。”
褚時顯微一愣神,旋即醒悟:“王叔叔你看見報紙了?”
王長貴笑著點頭。“江山代有才人出,看見你們出息,我們這些老家夥們也高興。你呢?什麼時候有喜訊,吃你的喜酒?”
上回在僖福會,王長貴專程喊他過去,拉了幾句家常。這次又這樣。褚時顯不明白他為什麼站這裡,跟他一個小輩扯閒篇,麵上仍恭敬,笑一笑說:“我還早。眼下還是事業為重。”
“結婚生子也該考慮了。”王長貴拍拍他的肩,“子嗣是大問題,彆奮鬥幾十年的成果,都叫外人給一鍋端了。”
見褚時顯微怔,王長貴再次一笑,“你爸在前麵那間房?行了,我自己過去。”
回程的路上,褚時顯格外沉默。趙誌揚剛才在旁聽了個大概,還沒琢磨出內裡緣由。
車中闃寂,褚時顯忽地出聲:“誌揚哥,你剛才不是說想吃碗牛肉麵?”
“我以為你趕著回江大。行,這就去。”趙誌揚一扭方向盤。
才拉好的麵,足夠筋道,牛骨湯做湯底,澆一勺燒得酥爛的牛肉,連著金黃的筋,再撒一勺紅油辣子,抓一把芫荽葉。在這濕冷天裡,比吃酒宴還令人滿足。
褚時顯幾筷子下去半碗,胃裡填了食,人也定下來,他問:“柯迪和你怎麼樣?”
他十一時,借趙誌揚的手,給他爸提交了一份房開企業年度報告和未來展望,提醒即將到來,並且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當時,他思忖搶了柯迪這位總助的活計,曾經提醒表哥注意柯迪的態度。
今天觀察到柯迪注視趙誌揚時,那微不可見的忌憚和嫌惡,褚時顯驀地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專注實現科技,對於誌揚哥在泰元的處境,關心太少。
“就那樣,表麵和諧。他是體麵人,輕易不會撕破臉。不過,我的出現,確實令他挺被動的。最起碼在姨父眼前,我獲得的重視越多,他失去的越多。”
趙誌揚深知他如果一心在泰元發展,褚成退休前,他的身份和職位與柯迪有相當大的重合。任誰也不會喜歡過來搶食搶資源的人。
“是我疏忽了。”褚時顯默然。
前世趙誌揚來三鎮市不久就搬出了褚家,搬進公司宿舍。他們兩人前世接觸不多,感情不深,自然不了解趙誌揚遭遇了什麼。
隻看趙誌揚進了泰元工作後,直到褚成去世,一直呆在底下的基礎職能部門,不受重視,可見曾經受到排擠。
甚至很可能就來自於柯迪。
褚時顯換位思索,如果他是柯迪,自身具有“我父親為泰元流過血”的先天優勢,工作上又被褚成倚重,公司裡也有幾個宿老撐腰,那麼針對趙誌揚這個空降的外戚,使點讓人百口莫辯的小手段,不要太容易。
趙誌揚渾不在意。“沒事,這是避免不了的。我從沒想過,會和柯迪處成朋友,結成聯盟。這種關係到利益的爭鬥,從來是你死我活。”
褚時顯啞然失笑。好一會才說:“誌揚哥你行啊,到底是部隊出來的,很有覺悟。”
趙誌揚放下筷子,莊重坐好了,說道:“我們愛好和平,但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我背過不少偉人的話。”
他說完,提起筷子,開始和第二晚牛肉拉麵戰鬥。
褚時顯沉吟著,最後點頭說:“深受教誨。”
和謝曉桐發了兩條短信,又告訴他媽有事先走了,趙誌揚也吃飽喝足。褚時顯拎起大衣,說:“走吧,江大還有事等著我。我那同學現在正踩在懸崖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