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沒有見過私家偵探, 甚至懷疑現實生活裡是否有這種職業存在。褚時顯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前世,他倒是知道阿拉呱呱的TB網, 有段時間出現過代查酒店入住記錄, 婚外情偷拍取證等等服務,但那些不入流的, 和他概念中為大律所工作的調查員, 或者鼎鼎大名的顧問偵探福爾摩斯, 差距有如天壤之彆。
直到褚達用事實告訴他,真有, 而且不少。
他們不做廣告不開門營業,全靠口碑攬活。
梁鵬就是這樣的人。
褚時顯聽小叔介紹, 梁鵬和表哥趙誌揚有相似的背景, 隻不過,表哥當初隻是個小小的士官, 這位卻很是了得。
真正麵對麵,褚時顯開始懷疑那些都是小叔的臆測, 因為他看見的這位, 無論神態, 氣質, 形象, 和徐瑋的爸爸, 那位來自阿卡林省的中年農民太相似了。
他們坐在江陽區一個蒼蠅館子裡, 油膩的桌麵上, 棄置著之前客人用過的紙巾, 依稀能看見紙上有麻醬的褐色殘漬。筷子筒裡的一次性竹筷連包裝也沒有,大喇喇地開敞著。
梁鵬探手將那坨紙撥下去,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問:“來一碗?”
褚時顯看看他麵前那隻粗碗,點頭說:“行。”
梁鵬先喊了老板娘,回頭告訴他:“聰明,這家麵的味道整個三鎮找不出第二間。”
他的談吐與外形十分不符,語氣果斷乾脆,完全不是進城農民工膽小畏怯的風格。
他吃了一筷子麵,注意到褚時顯打量的眼神,說:“我最近在正街做事。”
難怪一副扁擔們的打扮。褚時顯問:“聽說你隻接大客大單子,正街也有能勞煩你的生意?”
之前電話聯絡時,他聽出來了,梁鵬對婚外情案子毫無興趣,之所以答應這單生意,也是因為他是熟客——褚達調查汪大慶和是敵非友的新華都,就是委托了梁鵬。
梁鵬抬眼掃他一下,笑一笑,又低頭吃麵。
褚時顯頓時明白,這位恪守保密條約,不談任何涉及客戶任何信息的話題。他說了句:“是我唐突了。”
聽他道歉,梁鵬抬頭再次一笑。“吃完再說。”
褚時顯要一碗麵,是出於禮貌,沒想到麵前這位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竟是位資深老饕。他前後在三鎮生活了數十年,熱乾麵吃過不少,如這一家水準的屈指可數。
褚時顯琢磨待會要不要問對方討一份三鎮尋味指南,好帶著謝曉桐一家家吃過去。
他吃麵的功夫,梁鵬另叫了碗鹵乾慢慢嚼。
褚時顯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從桌麵推過去,“定金。”他說。
梁鵬打量了厚度,不動聲色地說:“比我預想的多。”
褚時顯點頭:“不僅褚成,還有汪大慶。”
“汪……,”梁鵬沉吟片刻,“你們對我去年的調查不滿意?”
褚時顯搖頭。“和你無關,是今年形勢又有變化。汪大慶今年初,除了原本的建築公司,又注冊了一間公司,叫恒慶房地產開發公司,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這個名字。我想知道,這間公司的股東,業務往來單位都有誰。和新華都有沒有關係,關係有多深。如果有必要,幫我全天候盯著姓汪的。我要知道他每天的行程,去了哪裡,見了誰,做了什麼。”
“每天?”
“每天。到我認為可以結束為止。”
雖然褚成已經對汪大慶提起了警覺,但褚時顯不敢掉以輕心。08年的十二月,是他父親離世的日子。在此之前,他要將汪大慶背後的人挖出來,將陰謀扼殺於搖籃。
梁鵬說:“委托費不是小數字。”
“人手你找,價錢你開。我隻有一個要求,這次的聯係人僅限我一個。”
“一貫如此。我隻為委托人服務。” 梁鵬抿抿嘴,接著開口,“按理說,我隻做事,不評價對錯。但在我乾這行以來,老婆調查老公的,經常聽說,兒子調查父親的,隻有那麼兩三起。”
褚時顯心知任誰聽見這種事,都會在心中勾畫出一幕兒子為財產繼承坑害老子的家庭劇。
這也是他遲遲不敢下決定的原因,無論褚成,褚達,被誰知曉都會是一場軒然大波。
褚時顯一言不發,坦然目光迎視對方。
梁鵬說:“其他人有可能,你怎麼會?”
褚時顯問:“你知道我?”
梁鵬說:“乾這行講究個廣知博聞,我看過你的專訪。當然,這種事我無權置喙,隻是難得興起了一點好奇。”
褚時顯笑一笑:“那就保留你的好奇,放在工作上。”
梁鵬失笑,再不提前情,大略摸了下信封裡鈔票的厚度,順手塞進棉襖內襟。“電話聯絡。”
褚時顯微微頜首:“等你消息。”
這話出口的同時,心底驀然湧出一股乏力感。
他問謝曉桐是否相信愛情,他是相信的。因為他的父母正是由愛締結的姻緣。
褚成當年一見國棉廠的於秀枝,驚為天人,想儘辦法托人介紹。自戀愛到結婚,可謂如膠似漆,情投意合。
後來褚成賺到些錢,窮小子乍富,不免流連風月,於秀枝知道後,拖著兒子回了娘家,那是褚時顯遙遠的記憶裡,父母間唯一一次矛盾爆發。
除此之外,褚成和於秀枝少有失和的時候,即便爭執,他們總有一方率先示弱,或退讓。
而且褚時顯看得出來,兩個火爆脾氣的人,年紀越大,感情越琴瑟調和。
褚時顯內心不相信父親會出軌,但王長貴顯然知道什麼,王第一次向褚家示警的正確性足以佐證這一點。
排除個人情緒,站在客觀角度分析,前世他父親對母親始終如一,並沒有其他女人出現,也沒有類似流言,可能因為他父親去世太早,沒來得及被發現;可能因為他父親早早醒悟,做了了斷。
總之,沒有這件事當然好,如果有另一個女人存在,他要弄明白對方是誰,目的是不是單純為錢財,還有關鍵的,有沒有其他的褚家血脈。
在褚成去世的既定日期之前,任何意外都必須被扼殺。
褚時顯臨走時,問店家又打包了兩分鹵乾,他嘗過一片,感覺謝曉桐會喜歡。
謝曉桐最近忙著複習應付考試,昨天褚時顯曾向她提出一個有償補課計劃,通過他的輔導後,每通過一門考試,謝曉桐必須給予他適當獎勵。
聽懂了他要求的具體獎勵是什麼,謝曉桐麵紅耳赤,奪路而逃。
今天也是如此,接過一袋子零嘴,她用蚊蚋似的聲音說了個“謝謝”,轉身往樓梯走,褚時顯分明瞧見她緋紅的臉頰和耳根,他笑不可抑。
謝曉桐聽見那吭哧吭哧的笑聲,氣恨地跺跺腳,回頭喊說:“好了哦,小心我下回把你說的那些錄下來,發去貼吧,讓那些女生們都認清你的真麵目。”
褚時顯忍笑說:“你拿錄音筆,我現在重複一遍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