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顯曾聽謝曉桐談及爺爺, 在她某次提起轉專業的事情時,她說爺爺不理解大姑大伯對計算機專業的推崇, 為此特地買了好幾期的期刊雜誌, 想全麵了解這項新興行業。
一般來說,年紀大了很難保留這種好奇心,更多老人對新興事物選擇的是排斥的態度。因為一來經曆太多, 見識豐富, 往往對新東西不屑一顧, 二來人老了,都有倚老賣老的特性,捍衛自己對世界的認知,等同於捍衛自身於世界的重要性。
謝昭延以七十高齡, 還能保有積極的心態,主動去接觸新鮮物,難能可貴。
此時已是仲冬寒天,嗬氣成霜,謝家院子裡, 虯立著一棵老椿樹, 殘葉落儘, 隻餘枝條在呼嘯的風裡搖曳。因人少屋闊的關係, 老宅子看起來特彆蕭索寥落。
這堆後生姑娘往屋裡一站,頓時把那冷清寂靜驅散了。
就連平常看謝曉桐這個孫女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謝老太也格外高興, 一張圓臉盤笑得滿是褶子。
“坐, 坐。是守亮的同學啊?”她是老派人,喊謝曉桐一起端了茶,又進廚房拿為過年備下的糖果點心。
褚時顯詢問的目光往謝曉桐望去,謝曉桐衝他笑著,輕輕搖了個頭。他本想解釋是曉桐同學,如此轉了念頭。
謝老爺子滿是好奇,問他們學的專業是搞什麼的,有什麼用處。他在期刊雜誌上,看過不少新名詞,什麼IP,引擎,人機交互,互聯網思維等等,字都認識,具體指什麼,有什麼作用完全無法理解。
他想向人討教,可同齡人比他還抓瞎,孩子們忙於學業事業,經常見麵的女兒兒子們知道個大概,講述不清,所以今天完全是一副虛心請教的姿態。
褚時顯和幾位同學一一為他解答。
這群家夥,部分人,比如李有倫李妙,純粹是抱著好奇的心態,想看看謝曉桐的家是什麼樣,曾經被征召為敵軍指揮部的房子是什麼樣。大部分人很是理解褚時顯急於登門,為了612老大哥的終身考慮,再坐不住也耐著性子坐著。
所以聊著聊著,發展成幾個人圍著謝守亮聊天,問他瘋人院是不是如傳說中那般瘋狂,那幾位院士有什麼八卦,李妙褚時美則圍著謝老太,好奇戰亂時老百姓怎麼活,留下褚時顯一對一的為謝老爺子解惑。
晚上謝應彩下班順道回了一趟老宅,聽謝老爺子唉聲歎氣的,悄聲問謝老太:“我爸這是怎麼了?”
她以為二弟媳婦又為拆遷賠償的事來鬨騰。
聽謝老太說自打上午謝曉桐帶了一堆同學來作客之後,老爺子就開始歎氣,謝應彩愕然,“受了刺激?受什麼刺激了?”
謝老太撇撇癟嘴,數落說:“你有空教教曉桐,她當自己是古時候大宅門裡的小姐呢?時不時的犯瘋病,穿那古不古今不今的衣裳滿街跑。還有,她大姑娘家帶著一堆男人在街上招搖,也不怕人背後笑話我謝家門風。”
晚飯時,聽大孫子說今天的客人不是他的同學,是謝曉桐的同學,她的口風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謝應彩啼笑皆非。她了解自己母親,因為出身不如人,比謝老爺子更看重規矩。仿佛這樣做,就能讓人遺忘她是來自劉家村的劉大辮子。
她習慣了老太太的為人處事,也有幾分理解,對此向來不多計較,隻說:“媽,這不就是互相竄門嗎?哪家孩子不竄門玩?隻是距離遠些而已。”
這頭安撫了母親,她一手拿碗,一手拎著暖水壺,進了裡屋,問:“爸,雞蛋花要不要現在給你衝上?才燒開的水。”
謝老爺子有個養生之道,每晚睡前一碗蛋花。
“放那我自己來。”謝老爺子把老花鏡和雜誌放下,問:“沒回去?”
“您老唉聲歎氣的,我哪敢走。走也不安心。”謝應彩笑著逗自己老爸,“還是女兒貼心是吧,養那幾個兒子有什麼用?”
謝老爺子指指門外:“你媽又說什麼了?被她刺激了?”
謝應彩不由好笑:“我媽剛才還說你今天被刺激了。”
“唉。”提起心事,謝老爺子撫腿長歎,“生不逢時。”
“爸你可是跨越了幾個重要時期的人物,見證了多少偉大光輝事跡,經曆讓我們小輩夠羨慕的了。”
“你們哪裡懂。”謝老爺子說著又是一歎。“我現在能理解‘向天再借五百年’是什麼心情了。”
謝老爺子提到的是他最愛看的電視劇,講康熙老兒的那部。
他今天聽褚時顯一頓解惑釋疑,不僅大略了解了互聯網的過去現在,他的直覺也告訴他,世界將為之改變,或許已經悄然改變了現今的生活。
可在這激蕩人心的科技變革時代,限於年紀能力,隻能摸摸時代的尾巴梢,是會令所有心懷壯誌的人惆悵不已的。
特彆一想到他的青春期,他最寶貴的年華,不僅遠去無蹤,當年全無機會和平台發揮,種種惋惜彙成遺恨。
謝應彩聽他一番講述,評價說:“聽起來那小子口才不錯。”
謝老爺子緩緩點頭:“曉桐眼光也不錯。”
“曉桐?”謝應彩頓時來了精神,這話題可比科技興國有趣多了。
“兩個孩子打量我老眼昏花瞧不見,我其實看得清楚,那小子嘴巴說著話,一心二用,注意力全放在曉桐身上。每次曉桐來倒水,還沒近前,他已經抬頭望過去了。”
謝應彩舉手掩住驚訝的口型,定定神,問:“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好形容。”謝老爺子乾脆地說。
新鮮了,能讓善於觀察,看人了得的老父親這樣評價。謝應彩屁股往前挪了挪,更添好奇。
“他很高,但不駝。這就很特彆。”
按理說,大高個總有點微駝,特彆在中原以南,平均身高標準不高的地方。要麼總習慣性地牽就他人,要麼不夠自信,總想矮上一分,好讓自己不那麼鶴立雞群,突出於人群。
“所以說,他是個自信,又比較自我的人。”
謝老爺子緩慢頜首,表示讚同。“另外,我見他談吐不一般,一樣的問題,他的同學們表述得不如他清晰。不僅學問專業,邏輯能力也很強。”
謝應彩若有所思:“曉桐找個這樣有外在有內在的,不知是禍是福。”
“話不是這樣說,總找不如人的,後輩隻會更不如人,一代代下去,謝家完蛋了。”
謝應彩年輕時,總不自覺地惡意揣測父親是不是對母親心懷不滿,特彆那時父母還年輕,還有精力吵架。
真正成熟後,她反倒理解了父親的遺憾。不管怎麼說,以謝家的往昔尊榮,當年為安全計,娶了劉家村的村姑,父親沒想法反而不現實。所謂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父親一輩子對得住妻兒,也足夠了。
她聽了“總找不如人的”這句話,不由又勾起這腔心事。遲疑了下,解釋說:“爸,我也不是覺得自家孩子配不上,我是心疼曉桐,她那麼軟的性子,隻圖她平安順遂就好,多的真不敢想。要是換作曉棠那種厲害的,我一萬個支持。”
謝老爺子嗤之以鼻:“你當就你聰明,其他人都傻?真厲害了,也未必就合適了。”
大晚上的,謝應彩不好和老父親繼續爭論下去,偃旗息鼓說:“還不知是不是,等我問問曉桐再說。”
“等等,先彆走,明天幫我整台電腦回來。”
謝應彩望住謝老爺子,好一會合不攏嘴巴。“爸,我說都這把年紀了——”
“我很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