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1 / 2)

午後,杜衡才拾起蔣作無送來的縣賬翻了一翻,越翻越是頭疼,一下午足足吃了五碗濃茶。

秋陽縣就是一筆爛賬,雖他早料到會是爛賬,卻是沒想到會爛的這麼徹底。

而今公賬上現在隻有不到二百兩的銀子,偌大一個秋陽縣,賬目上能支用的就這一點錢,還不如個開鋪子的小本殷實商戶之家。

這點子錢連給在職的一百餘號官吏發放一回月俸的錢都不夠。

賬目上沒錢也就罷了,秋陽縣窮本是眾所周知之事。

前幾年縣裡受旱災竟又給朝廷借了兩千兩銀子賑濟災民,杜衡記得昔年縣裡並未如何賑濟,否則也不會有大批的災民離縣到他鄉討飯。

災民不見得賑濟到,左右是錢借下且沒有了,積年累月的往上伸手或多或少的借,而今已經欠著朝廷六千多兩銀子。

府衙上頭下來的催繳文書都已經積了二三十封合著賬目一道存放著,杜衡看的生氣。

縣衙開支不小,養著一班子的官吏且不說,又按月給秀才舉人發放月銀,修繕縣城設施,舉辦祭禮,扶貧支用等等,總之是哪裡都得用錢,但凡縣裡要辦點什麼事,縣庫少不得又要抖一抖。

而縣衙的收入則主要是靠田產人口賦稅商稅等,收入的名目也不少,但所得收入六成需得上繳朝廷,剩下的四成方能留用於縣上。

秋陽縣自從受災開始,人口減少,糧產不多,商戶生意不好做,逐一背井離鄉,以至於縣衙收到的田產口賦稅和商稅急劇減少。

縣衙賬裡錢不夠用,又畏懼朝廷要保朱砂帽,隻得加大對賦稅的征收來應付朝廷。

百姓踏實種地,商戶本分營生是越發的難,多的是受壓迫之後無奈淪為山匪盜賊之人,或是賣了鋪子遠走他鄉謀生的商戶。

如此便是個惡性循環,越過越窮以至於造成今日的景象。

杜衡知道想要改變這一切並非一日之功,積累了好些年的困境哪裡是說改就能改的,他曉得蔣作無把縣裡最讓人頭疼的爛賬直接砸過來無非是想要他懼怕,最好就是低聲下氣前去求問他如何穩住局麵。

休息的兩日裡,他也未乾躺在家裡歇息,沒少打聽縣衙之事。

據聞蔣作無原是有心於這知縣一職,他到任秋陽縣的時間不滿五年,大選之後自不必調任,前任知縣受貶黜後他便上請考課,結果考評不過未能如願升遷於知縣,心中很是鬱悶不平。

上任知縣調任以後他接管縣裡的事務,倒是過了一把知縣癮。

隻是花期過短,杜衡一來蔣作無的夢就得醒了。

蔣作無本就不滿朝廷調新的知縣前來取代了他的位置,而下他來也對之算不得恭敬,蔣作無又如何會讓他好過。

杜衡按了按太陽穴,又吃了一口濃茶醒神。

班子整不起來,旁的什麼也不彆辦。而今想要把班子料理好,看來首要便是把蔣作無給辦妥當,否則有個老油條統轄著下頭的人,又頂著他。

欺上瞞下,如何還得安生。

杜衡微做思索,把縣衙裡而下唯一的主簿叫了過來,簡單的詢問了兩句縣衙裡的事務。

尋常人做主簿一般也就隻能做個五年的光景,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知縣到任,少有會繼續用上一任知縣用過的主簿,為此知縣離任,有的主簿便會自請離職。

當然,有的官員卻喜好有過主簿經驗的吏員,覺得會辦事,不必再特彆的教,到任之時會特地招這般的吏員用。

有些不想離任的,會繼續留下讓新任知縣考察,有手段的也會再次被任用。

杜衡看著前來蓄著八字胡的男子,背微有些駝,人並不高挑消瘦,反倒是有點發福,許是長久對人點頭哈腰致使於體態並不好看。

長期一副笑臉,老辣的臉上紋路都是笑紋。

“本官任職之前縣裡的事務由教諭代管,縣中事務千頭萬緒,當是你為教諭分憂吧?”

“回稟知縣大人,六房各司其職縣中事務處理有序,小人隻做自己分內之職,不敢居功為教諭大人分了憂。前任知縣大人調職之時正值縣中春耕忙碌時節,教諭大人接管縣衙勞心勞力,夙興夜寐下人也消瘦不少,小人每每見之總自責不能為大人分憂。”

杜衡微微一笑,倒是很為蔣作無說話。

上任知縣離任以後,王良鑫也就順勢做起了代管知縣的主簿,兩人很是合拍。

“教諭大人如此儘心,實當該褒獎。”

杜衡看著王良鑫:“本官今日草草翻看了教諭送過來縣衙庫房賬簿,縣裡的財政實乃緊張,若是大批招攬吏員少不得費錢耗力。”

他頓了頓,道:“若是原班人馬能用著最好,既是辦事熟練,又能節省開支。王主簿,你說呢?”

王良鑫聞言眼中微有異光,他自然明白杜衡話裡的意思,八字胡敞開,當即道:“便是大人不說,小人自當是為大人儘心辦事。這官吏隻是縣衙的官吏,但主簿卻隻是知縣大人的主簿。”

杜衡勾起嘴角:“本官年輕且方才到任上,若有王主簿從旁協助諸事,必當事半功倍。”

王良鑫從理政堂得意洋洋的出來,不多時借著給知縣移交公務扭頭便去了教諭辦事處,將杜衡一番邀買人心的話一字不落的說給了蔣作無聽。

蔣作無道:“知縣大人既是器重王主簿,是跟著知縣做事還是老樣子,自一切由王主簿決斷。”

“明人不說暗話,前任知縣庸碌無用,若非是教諭大人掌著縣裡的大小事務,他哪裡能撐過五年到大選。小人雖是愚鈍,卻也曉得跟著有才能之人方有出路,咱們這知縣老爺年輕,如何能和縱橫官場多年的教諭大人相比。”

王良鑫獻媚道:“還請大人不嫌小人愚鈍留下小人當牛做馬才是。”

馬屁拍得蔣作無心中歡喜:“若無王主簿,本官也不會順暢走到今日,往後若有騰達之日,必定不會少了王主簿的好。”

“那小知縣不知深淺今日敲打本官來警示縣衙裡的人,我倒要看看縣衙的爛賬拿到手上還能得意幾日。”

.......

翌日,卯時初天色尚且灰蒙蒙一片,前衙六房與各公事房均已亮起了燈火,禮房典史點了點人,竟然一應人數到了個齊整。

就連每日姍姍來遲的蔣作無今日也踩點到了縣衙。

昨日杜衡簡做敲打,諸人到底是不敢再遲來,倘若真把名錄張貼在縣門外的告示欄上,讓縣裡來往百姓觀之未免惹人笑話。

人有臉樹有皮,官吏最在乎麵子二字,若是在老百姓麵前損了威嚴,往後又還還如何讓百姓信服。

“知縣大人何在?”

蔣作無趕著時間來,就是想讓今日杜衡無話可說,然則人到前衙卻並未見著理政堂的燭火亮起。

“知縣大人今日似是並未前來。”

蔣作無壓低眸子:“並未前來?”

許久未曾早起趕來縣衙的他今日連早食都不曾吃,知縣倒是沒來。

“大人當真隨性啊。”

蔣作無一甩袖子,想罵上兩句又有**份,憋青著一張臉。

一貫是會察言觀色的王有鑫上前道:“昨日知縣在縣衙裡翻看縣賬至日落才帶著一臉疲色回去,隻怕是累的夠嗆。”

李典史也道了一句:“畢竟尚未正式任職,知縣大人自也可隨心來前衙。隻要諸位同僚按時到職,也就不怕被大人問責了。”

蔣作無並未把李典史大話聽進耳朵,王有鑫的話倒是讓他心中微有愉悅,掃了一眼李典史後邊折身而去,驚起典史後背一陣虛汗。

然則此時的杜衡早已經起來了,他在內宅書房裡寫了兩封信交給易炎拿去給信使送出去,一封明著送回落霞縣,一封暗著送到了馬英幡家中。

過了兩日,再次前去前衙的杜衡帶著個信箱掛在了理政堂門口。

“本官初來縣衙不甚了解一眾同僚,諸位想必也是有話但礙於諸多情由而不敢親近,此番本官在理政堂角掛上此信箱,凡諸有話有鑒借可以信投於此。”

杜衡指著信箱:“此後每日本官一觀,王主簿,便由你將信遞到本官手上。”

諸官吏聞言麵麵相覷,忽然都有些不放心起素日一道共事的同僚,看著信箱如同懸了顆隨時會炸開的驚雷一般。

唯王有鑫似是得了重任一般,樂嗬嗬上前道:“小人定當辦好大人交代之事。”

“知縣大人這是甚麼意思,莫不是還信不過縣裡諸位同僚不曾。”

蔣作無在杜衡走後,凝著眉頭道了一句,似是真的關切愛惜同僚一般。

隨後又無奈搖搖頭,對諸人道:“諸位同僚回去做事吧,團結一道辦好事情,大人定當安心。”

諸官吏把團結二字聽的明晰,曉得蔣作無是甚麼意思,約莫是猜出了兩人是較上了勁,沒人敢多說,拱了拱手回了各自崗位上。

“好生盯著。”教諭低聲朝著自己的乾員道了一句:“若是有人不規矩,彆怪本官不客氣。”

蔣作無負手看著理政堂,兩日功夫才想出個誘使人與他通氣兒的法子,實在是年輕。

此後倒是安生了兩日,這日一早,杜衡冷著一張臉到縣衙,皆然可看出杜衡今日心情不佳,誰也不敢冒失。

辰時,杜衡便將蔣作無喚進了理政堂中。

“教諭好生瞧瞧,這是怎麼一回事?”

蔣作無拾起桌上的兩份舉發書,是有讀書人不滿他在縣學不公,凡夠入縣學門檻的讀書人若未繳納高額學費到手上便不準許入縣學受教。

他心下微慍,不過麵上卻是一派屈辱模樣:“大人,下官主理縣學之事並非一日兩日,豈敢行此不公之事。還請大人將舉發之人叫來,下官敢與之對簿公堂。”

隨後,蔣作無便將月前兩個捐錢買了童生功名要進縣學之事被攔而鬨事的證據提來,洗脫了嫌疑。

杜衡麵上微有些掛不住:“是本官失察了,險些錯怪了教諭,還望教諭彆往心裡去。”

蔣作無道:“縣學關乎縣城教化之大事,大人關心則亂,下官怎會往心裡去,往後定將縣學之事更加上心不讓大人煩憂。”

教諭一臉恭敬,離開理政室卻當即變了臉色冷嗤了一聲。

以為抓住了些蛛絲馬跡便急吼吼的來問責處置,這性子也未免過於急躁了些。

回到辦事房,蔣作無叫來了乾員:“近來可有誰上了匿名信?”

“小人日日仔細盯著,便是下衙以後也吩咐了人,不曾有人遞過信啊。”

蔣作無凝起眉頭:“那是他見了誰?怎曉得縣學之事?”

“盯著內宅的人前來回報,這些日子知縣都不曾出門,也不見有人來拜訪。”

蔣作無眉頭更深了些:“既是不曾有人匿名,杜衡也未見什麼人,平素裡談公事也有王有鑫在旁伺候著,同六房典史談話一一都轉述而來,並無不妥之處,那還能是誰。”

“小人愚鈍。”

蔣作無看著日日貼著杜衡殷勤的王有鑫,眉頭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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