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名垂青史的奸佞(2 / 2)

他早已是強弩之末,不過勉強靠著心力支撐,身形頹然栽倒,卻已經撞進寬闊結實的臂膀之間。

熟悉的溫暖叫蘇時幾乎生出些錯覺,恍惚著抬起目光,卻迎上了一雙幾乎噴火的漆黑瞳眸。

宋戎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將他抱起來,奪過禦林衛手中韁繩,攬著人上馬坐穩,一路出了宮門,朝王府策馬疾馳。

馬匹顛簸,隻會徒增陸璃的痛苦,可宋戎卻已經無暇顧及,隻能咬牙用力揮著馬鞭。

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甚至能感覺到生命正從自己臂間護著的身體裡流逝,強烈的恐懼挾在心口,將一切念頭都儘數排開,隻剩下一個近乎固執的念頭。

要叫這個人活下來,哪怕恨自己也沒關係……

馬車沒有動,宋執瀾紋絲不動地坐著,目光落在陸璃留下的那一片刺眼血色上。

陸璃不願向他屈服,甚至不願受他恩惠,他不意外。

這才是那個驕縱高傲的右相,隻要他還是醒著的,就不會甘心向任何人低頭,即使已經到了生死之際,折辱也遠比死亡更令那個人難以忍受。

宋執瀾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忽然用力將臉龐埋進雙手裡。

掌心乾涸的血跡烙在闔著的眼睛上,眼眶乾燥疼痛,沒有半分水意。

是他自作多情,那個人怎麼會救他。

怎麼還可能會救他。

*

興奮劑的時長已經到了極限,蘇時的意識被迫脫離,回到了虛擬空間,順手就把躲在後台的係統揪了出來。

“因為技能原本是給工作人員用的,為了避免工作人員為了逃避劇情主動關閉技能,所以一旦打開,就會把仇恨拉滿二十四個小時。”

當時隻顧著高興一夜暴富,卻忘了和宿主詳細介紹特效的功能,係統心虛不已,小心翼翼亡羊補牢:“而且由於世界種類複雜,特效的範疇很廣泛,不隻是對人類,而是對‘任何想打你的東西’都有效……”

所以當時果然是連那支冷箭都看自己不順眼,估計就算自己不轉身,那支箭也能轉個彎紮在自己後背上。

想起整場烏龍,蘇時就忍不住頭疼:“現在後悔,還能退貨嗎?”

“由於宿主不屬於工作人員,本次體驗隻有二十四個小時,還剩十八個小時,特效就會自動到期。”

係統連忙補上一句,又試探著繼續:“如果宿主感到滿意,商城也提供用戶專用的破解版,可以選擇購買……”

“不必了。”

蘇時斷然謝絕,已經下定了剩下的九個時辰就這麼一直昏過去的決心。

這具身體傷勢頗重,原本也未必能醒得過來。看著已經低到了警戒線下的生命值,蘇時還是多買了兩顆歸元續命丹,放進了背包裡。

在其他世界裡,這些名字看上去就像假藥的商品確實沒什麼真正的效用,但在古代世界的加成下,反而有著救人性命的神奇功效。

他這一次的任務其實很簡單,隻是【活到登基大典,親眼看到宋執瀾成為真正的一國之君】。

要完成任務,隻需要保證自己能活到那一天,並且在那一天都還是相對自由的。所以蘇時也沒有強求劇情的發展,隻是偶爾在閒暇時,會忽然冒出個隱約的念頭。

和每次為了劇情而做任務不一樣,這一次的任務,似乎是原身真正的心願。

就算不為了經驗點,他也多少想要更努力地活下去,活到新帝登基那天,讓這具身體親眼去見證這一切。

況且這次的經驗點似乎也未必就拿不穩,鍋滑了一圈,還是堪堪被他攥住了個邊沿。

終於換了個更能狠得下心的主角,隻要冷言冷語激一激就能把好感度降下來,實在比有些每次都當然是選擇原諒自己的主角強多了。

想起那個小皇帝望著他時幾欲擇人而噬的狠厲目光,蘇時不由欣慰,才稍稍鬆了口氣,眼前忽然一黑。

緩衝時間已經結束,他的意識從虛擬空間脫離,回到了原本的身體裡。

身下是一片不算堅硬的溫暖觸感,肩背手臂都被牢牢禁錮著,止痛劑的效果已經漸弱,背後傳來隱約撕裂般痛楚。

耳旁嘈雜聲音不斷,來回的腳步聲和交遞東西的碰撞聲裡,響起醫官小心翼翼的聲音:“王爺,要拔箭了……”

*

宋戎微微頷首,接過切好的參片,指腹小心地拂過淡色的冰涼唇瓣,把參片壓在那人舌下。

他的手素來拿的都是長刀勁弓,隻覺怎麼用力都太過,生怕碰傷了懷裡精致如琉璃的人。雙臂雖牢牢錮著對方的肩背手臂,卻又不敢將力道使足,胸膛幾近虔誠地貼下去,護住沁涼無力的肩頸。

被血色浸透的白衣已經小心剪開,沾了藥粉的白絹被按在傷口四周,血已經結痂,那支箭矢在回來時就被宋戎削斷了翎羽箭杆,卻依然深深沒入後心。

回來的一路上,陸璃都沒有絲毫反應,甚至連眉宇都不曾稍微蹙起,隻有胸膛隱隱透出的微弱溫度和搏動,還能讓人察覺到這具身體裡的細微生機。

明知道他大概聽不到自己的話,甚至未必還能醒得過來,宋戎卻還是忍不住低下頭,貼在陸璃耳畔:“忍一忍……”

擁著的手臂不覺收緊,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渴盼著能夠以傷代傷。

握住箭杆的手輕顫著攥緊,醫官遲疑片刻,終於向後猛地使力。

鮮血瞬時湧出來,轉眼已將整個視野染成一片殷紅。

藥粉撒上去就被衝落,醫官的額角已經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慌忙地取來新的白絹,不顧一切地壓上去,力氣使到極處。

壓上去就被浸透,於是再周而複始。不知重複了幾次,床邊的盆裡的清水都已經徹底變成刺目血色,傷口的出血才終於被勉強止住,軍中最好的傷藥立即被小心翼翼塗上去。

幾乎僵硬的雙臂終於稍稍撤開,宋戎依然穩穩攬著伏在懷裡的身體,看著醫官利落處理好傷口,又去處理其他稍輕的傷勢。

裡衣也已經徹底被鮮血浸透,都已經不能再穿。昂貴精美的布料被小心裁開,宋戎稍抬起手臂,想要先替他把衣物撤下來,卻忽然自染血的衣襟掉出一角明黃色的織物。

宋戎忍不住微蹙了眉,抬手將那塊明黃色的布料抽出來,展開一看,目色便驀地沉了下去。

是皇上降罪陸璃的明詔。

下詔時他也是在場的,宋執瀾持劍傲立目光森寒,望著被壓在廊下的權相,親自念出了這一份詔書。

字字都沁著幾乎滲血的恨意,那位少年的君王,無疑已將陸璃恨之入骨。

可他卻想不通,陸璃又究竟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思,才會在已經落到一無所有的境地時,依然留下這樣一份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詔書,甚至貼身攜帶——

還不及徹底想清楚,他的手腕忽然被一隻手牢牢握住。

掌心冰涼,指尖帶著力不從心的輕顫,卻依然牢牢攥著他的手腕。宋戎微怔,本能地落下目光,迎上那雙清淩寒泉般的眼眸。

“還給我,這不是你該拿的東西。”

陸璃的嗓音還帶著初醒的虛弱喑啞,語氣卻已經顯出不容違逆的強勢冷意。

心口忽然輕顫,驚喜交織著忽然騰起的憤怒痛惜,叫宋戎再抑不住強烈的情緒,手上一抖,反而愈發將那張聖旨狠狠攥緊,聲音喑啞下去。

“右相……就當真一心求死?”

他還是頭一次用近乎無禮的生硬態度對待陸璃,話一出口就已後悔,迎上那雙眼中的微愕神色,那一點莫名火氣就也再發不出來。

是他奉詔引兵,千裡奔襲回援,才徹底定下了對方一敗塗地的下場。

是他們將陸璃逼上死路,在陸璃隻求一死時,他們卻又堂皇地質問對方為何全無求生之念。

胸口已經滿是悔意,宋戎小心地扶著他伏在軟枕上,向後退開,聲音輕忽苦澀。

“若是我說,我隻是接詔回京馳援,並不知道是為了斷你後路……你肯不肯信我?”

陸璃不語,軒秀的眉峰微揚,清淩眼眸落在他身上,眼中顯出些許無喜無怒的平淡疑惑。

迎上對方淡漠清冷的視線,宋戎呼吸微摒,目光終於黯淡下來。

他原來當真已經不在乎。

既然死意已決,自然不必再在意是誰將他送上的死路。宋戎垂下視線,將那襲明詔攥得愈緊,恨不得連同上麵的罪名一起生生揉碎。

“右相好好休息,至少今夜——”

不願再叫他仰視自己,宋戎單膝點地,在榻邊半跪下去,將傷藥放在陸璃蒼白修長的指尖,小心地幫他將垂落的一絲鬢發攏在耳後。

“至少今夜,右相安安穩穩睡上一覺,歇一歇,好麼?”

說完,他便斷然起身,匆匆出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