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名垂青史的奸佞(1 / 2)

眼睜睜看著攝政王抬手把人敲暈, 轉頭就號稱右相病重,禦林衛麵麵相覷,卻還是不敢耽擱,連忙應了聲出去找人, 又將陸璃就近安排在了僻靜的偏殿。

太醫匆匆趕到,仔細診過脈,神色愈發嚴峻下來。

依當時的情形, 即使宋戎不動手, 陸璃其實也早已堅持不久了。

一身的慘烈傷勢都僅僅是勉強包紮妥當,根本沒來得及愈合, 玄色的衣袍不顯, 血色其實早已洇透了衣物, 又被寒風沁得透體冰涼。

風寒侵體, 傷凍交加, 早已強弩之末的身體一垮下去, 病勢便洶湧地席卷而來。

即使處在昏迷之中, 陸璃也仍是自持而隱忍的。

隔過衣物都能感覺得到軀體灼人的高燙, 胸口傳來隆隆粗喘聲, 不帶血色的雙唇卻越發抿得死緊, 仿佛依然本能抗拒著發出哪怕絲毫的軟弱呻-吟。

冰帕子一塊接一塊地遞上來,熬好的藥被小心翼翼叩開唇齒灌下去。負責喂藥的太醫有些心急, 手一抖, 陸璃就被嗆得咳嗽起來,牽動了身上的傷勢, 清俊的麵龐上終於再難自製地顯出隱約痛苦神色。

扶著懷中依然滾燙的身體,宋戎心口牽扯著疼得喘不上氣,隻能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替他輕緩地拍撫著後背。

屋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宋戎沒有回頭,依然小心地護著懷裡的人,緊盯著太醫將一碗藥儘數喂下去,輕柔地替他拭去唇角殘留的些許藥汁。

來人在門口躊躇良久,終於邁進去,聲音微啞:“他還好嗎?”

“皇上,昨晚他的血幾乎流乾了。”

扶著陸璃靠在墊起來的軟枕上,宋戎起身,語氣平淡,拿過備在一旁的錦被,細致地覆住因為高熱而隱隱打著冷顫的身體。

太醫們心驚膽戰跪了一地,宋執瀾默然半晌,終於走過去,目光落在那張依然無知無覺的清俊麵龐上。

精致的眉眼間不再帶著拒人千裡之外的冷淡高傲,甚至因為高熱虛弱,隱約顯出幾分久違的溫潤平和,和記憶深處那個影子恍惚重疊。

宋執瀾怔忡著向前邁出一步,想要去碰一碰那人無力垂落榻側的手,卻又驚醒似的猛然縮回。

幻象瞬息破滅,一切歸於現實。

他連退幾步,眼底交織過極複雜的光芒,猛然折回身,朝門外大步走出去。

“皇上!”

宋戎快步追出去,看著明黃色的背影沉默著停在眼前,莫名寒意忽然自心底蔓開。

“皇叔,你想叫朕看什麼?”

少年帝王語意冷峭,依然背對他立著,語氣倏忽激烈,甚至隱約顯出幾分尖銳:“叫朕看他為了救朕,受了多重的傷嗎?還是說你想給朕看那封他一直貼身帶著的詔書,想告訴朕他一直都是在為朕好,是在有意磨礪栽培朕?朕說過要他這樣栽培了嗎?!”

宋戎臉色微變,腳步緩下來,漸漸停在原地。

“皇叔常年在外征戰,知道的實在太少了。”

霍然回身望向他,宋執瀾的語氣重新平緩下來,眼裡卻已顯出近於嘲諷的薄涼寒色。

“他甚至不讓朕見父皇一麵,父皇給朕的賞賜禮物,挑的古籍珍本,都隻能叫太監輾轉送過來……什麼權力平衡,什麼為身後計,他無非就是個狂妄自大的奸佞之徒,一時得勢就得意忘形罷了。”

“先帝他——”

心中莫名騰起隱約預感,宋戎心頭一跳,才要開口,卻已經被宋執瀾淡聲打斷。

“皇叔要護著他,好,朕可以暫時不將他下獄,但死罪卻免不得——他的罪狀皇叔也都聽見了。拋開私情不論,陸璃已然千夫所指罪不容誅。朝堂之上罪名已定,君無戲言,朕不過剛即位,還不敢做出爾反爾的昏聵之君。”

迎上宋戎看著自己仿佛什麼怪物般的錯愕目光,宋執瀾心底越發生出些近乎荒唐的苦澀自嘲,輕笑一聲,轉身離去,語氣愈發涼薄。

“既然皇叔這麼想陪著右相,那就一直陪在這裡罷……”

宋戎神色驟愕,才上前一步,兵戈鏗然出鞘,禦林衛已經沉默著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與陸璃,居然就被留在了這處僻靜陰冷的偏殿之內。

“皇上——”

隱約感覺到對方一定是誤會了什麼極重要的事,宋戎推開兵刃疾步上前,卻又被為首的禦林衛持劍攔住:“君命難違,還請攝政王行個方便。”

“宋執瀾!”

怒氣終於再壓製不住,宋戎一把攥住橫在麵前的銳利劍鋒,目光如電,落在因為被叫出名字而忽然駐足的少年天子身上。

“你現在狠得下心,就不怕將來會後悔嗎?”

身形驀地一顫,宋執瀾緩緩挺直身體,脊背已經鋒利成一柄傷人傷己的利劍。

“都已經做了,沒什麼可後悔的了……”

像是急迫地想要逃離什麼,少年天子匆匆拂袖而去,再沒回頭。

禦林衛忠實地執行了皇上的命令,森嚴的駐兵轉眼將偏殿圍得水泄不通。

宋執瀾在殿門口立了半晌,激烈起伏的胸口漸漸歸於平複,眼底卻已一寸寸徹底黯淡下去,頹然回身,目光忽然微凝。

陸璃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靠著門沿望過來,也不知道已將這一場鬨劇看了多少。

剛趁對方不備把人敲暈了過去,宋戎心裡一慌,再沒了麵對少年天子時的淩厲氣勢。忐忑走過去,做好了準備麵對陸璃的質問譴責,抬頭迎上那雙清淩眼眸,心口卻怦然一跳。

那雙眼睛裡,居然掠過了極清淺的笑意。

雖然隻是一閃即逝,卻依然像是在昏暗的偏殿裡投進了一縷明亮的光線,眼前人影同十三年前那個跨馬遊街的少年恍惚重合,叫人心口酸楚滾燙。

“右相——”

目光匆忙躲閃開,忽然就忘了方才的激憤痛惜,忘了眼下的荒唐處境,滿眼滿心都隻剩下那個明亮的笑意。

威風赫赫的攝政王局促得幾乎同手同腳,仿佛一瞬間變回了當年那個生澀稚拙的少年,微抿起唇角,含混著低聲開口:“右相笑什麼……”

“想不到堂堂皇叔攝政王,居然也會一意孤行,胡鬨到被皇上軟禁的地步。”

陸璃緩聲開口,嗓音還帶著高燒未退的沙啞虛弱,語意卻毫不遮掩地透出分明愉悅。

啞然半晌,宋戎搖頭輕笑,快步走過去,試探著朝他伸出手:“我也沒想到,右相居然也會幸災樂禍……”

“不僅會幸災樂禍,還頗會記仇,王爺敲我那一掌,陸璃可還記在賬上。”

看到對方掀鍋不成反被軟禁,蘇時實在身心舒暢,沒有再推拒他的攙扶,由他扶著往榻邊走去。

太醫們都已散去,屋裡沒有旁人。宋戎滿眼都是那雙清淩瞳眸中的輕淺笑意,心底暖流浸潤,幾乎沒了心思聽他說的什麼,隻是胡亂點頭附和:“好,右相記著帳,回頭找我來討。”

那雙眼睛裡微微顯出些訝異,隨即笑意愈濃,幾乎已經叫眉眼都跟著和軟下來。

宋戎定定望著他,呼吸微滯,目光流連在那人格外俊秀的麵龐上,須臾不舍挪開。

重新坐回榻上,疲憊倦怠便再度包裹周身。

蘇時斂去眼底笑意,扶著榻沿坐下,胸口些微起伏,忍不住輕咳兩聲。

隻是被扶著靠回榻上這一段路,就已給身體帶來了不小的負擔。止痛劑能淡化疼痛,卻無益於如影隨形的虛弱不適。

疲倦地合了眼,想要再躺下去,卻發現扶住自己的那隻手依然不曾放鬆。

蘇時微蹙了眉,稍顯疑惑地望過去,宋戎身形一僵,連忙放手向後退開:“冒犯右相了……”

“我早已不是右相,王爺不必如此稱呼。”

蘇時淡聲應了,望向對方愈顯無措的目光,沉默半晌終歸心軟,緩聲開口:“清光。”

“什麼?”

宋戎怔忡抬頭,顯然沒能反應過來。

蘇時無奈,索性拉過他手掌,以指代筆寫下那兩個字:“清光,及冠時家父起的字,取‘碧宇琉璃色,萬頃瀉清光’之意,隻是已多年不曾被人叫過了。”

那是隻顯然屬於讀書人的手,指腹隻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沁涼地劃過溫熱寬厚的手掌,叫握慣了刀柄馬韁的攝政王呼吸微澀,下意識跟著輕喚出聲:“清光……”

陸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被這個稱呼勾起了某些極久遠的回憶,片刻微微頷首,便像是極疲憊似的微闔了眼,不發一言地躺下去。

對方已經在朝堂上站了那麼久,又正發著高熱,現在自然難免會虛弱疲倦。宋戎小心地替他蓋上錦被,細心地將被角扯平,握著那隻手臂輕輕放下去,輕聲開口:“清光家學淵源,平日也很喜歡讀書麼?”

“閒時翻翻罷了。”

蘇時倒無多少睡意,隻是覺得倦怠乏懶,索性任對方生疏卻又親力親為地折騰著自己,垂下目光淡聲應了一句。

持續的高熱叫他的喉間有些乾澀,忍不又咳了兩聲,宋戎已將一旁晾著的清水端過來,極自然地一臂攬過他的肩頸,將碗沿輕抵在他唇畔。

看著陸璃仿佛不為所動的反應,宋戎麵上沉穩,心中卻忍不住激烈地砰砰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