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名垂青史的奸佞(1 / 2)

看著宋執瀾被扶上禦輦, 由眾人簇擁著匆匆離去,蘇時才終於極輕地鬆了口氣。

一個世界就隻限購兩顆,歸元養脈的藥就這麼給了出去,倒也不覺得有多惋惜。小皇帝這幾日身心受震過劇, 又仗著年輕不知道好生將養,已然傷及肺脈,若是再放任不管, 等到老了一定有得好受。

畢竟是陸璃一手養大的孩子……

走到這一步, 好好活下去,其實也已成了一件未必有多輕鬆的事。

深吸口氣鎮住翻湧氣血, 蘇時回身, 朝宋戎微微頷首, 便往外走去。

王府的馬車就停在外麵, 他抬步邁上腳踏, 眼前驀地發黑, 險些沒能上得去。

身形一晃就落進了個寬厚的懷抱, 蘇時已有些昏沉, 觸及到熟悉的體溫, 索性不再苦撐, 放鬆地靠進去。

宋戎穩穩攬住他,心中亦悲亦喜, 糾葛著的情緒卷入深沉的眸底, 又在懷裡的人抬頭望過來時,迅速歸於一片沉靜的溫然。

一陣眩暈過去, 蘇時已經被安安穩穩地抱進了馬車裡。

身後是堅實的溫度,一隻手小心地解開他的衣襟,想要替他看看肩上的傷勢。

蘇時想攔他,卻沒有力氣,雙目半闔著,虛虛迎上眼前黑瞳,聲音輕緩:“無妨,一時情急,岔了內息……”

“清光,再來幾次,你的血都快要流乾了。”

血色已經將繃布重新洇透了,連裡衣上都洇開星點殷紅,即使是征戰沙場的孔武將士,血也禁不住動不動就這麼個流法。

宋戎無奈輕歎,替他將綻裂的傷口仔細裹好,把人重新攬進懷裡,唇畔擦過他冰冷蒼白的額角,溫熱的氣流打在耳旁。

“你給他的,是你自己要吃的藥嗎?”

蘇時一怔,抬目望他。

迎上那雙眼中微訝的眸色,宋戎心中便已了然,手臂不覺收緊,聲音卻依然顯得輕緩而柔和。

“牽機之所以被稱作無解劇毒,並非因其真的無藥可解,而是因為即便解開毒性,痛楚也會如跗骨之蛆時時糾纏,叫人不堪忍受,最終依然不得不以一死作為解脫。”

說著,他已經將目光迎上那雙平靜若琉璃的眼眸,抬手撫上陸璃泛著隱約冷汗的鬢角:“你在疼,清光。”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明著一件極尋常的事實,眼底卻已瀕臨某個脆弱的極限,暴風驟雨在深沉墨眸中無聲凝聚。

微涼的手忽然覆上他的,那雙眼睛裡依然一片清朗,明月流水般柔和瀉落,叫宋戎的手驀地一顫。

他不敢動,不敢哪怕稍用力些把人抱緊,不敢去握住那隻手。他拿不準究竟什麼程度的碰觸,才能不驚擾懷中已然足夠脆弱的身體。

“無妨。”

趁著痛楚的間歇,蘇時眼裡已浸過柔和笑意,溫聲開口:“我的藥比他們的好。”

歸元續命是兩顆藥,他隻給出去一顆,性命不會有礙。

隻要精心調養,隻要不再有激烈的刺激,這具身體最多隻會比尋常人弱上幾分,並不會日夜都受著那樣慘烈的折磨。

宋戎呼吸一窒,忐忑地望向他,眼底終於顯出強烈的不安無措。

隻是疼一疼而已,算得上什麼大事。

笑意終於浸透眼底,蘇時輕歎一聲,反手扣住對方手腕,主動將身體朝他拉近:“你要抱就抱得緊些,再顛幾次,我隻怕會直接掉下去……”

馬車再度顛簸,宋戎的手臂輕顫,忽然收緊,將他牢牢護在懷裡。

“沒那麼嚴重,隻是偶爾疼一疼,過一陣便沒事了。”

有力的護持仿佛將體內的痛楚也淡化幾分,蘇時放鬆地靠在他肩頭,抬手將人攬住,嗓音浸透清朗溫煦。

“怕什麼,既然許你朝暮,我豈敢不命長?”

護著他的手一抖,有水意滴在頸間,冰得他打了個哆嗦,抬頭要取笑那人兩句,卻已被力道溫柔地按在肩頭。

“不準看。”

那個人難得擺出了王爺的派頭,偏偏開口就帶著濃濃鼻音,怎麼都絲毫聽不出半點威風。

蘇時挑了唇角,愉悅地輕笑起來,身後的手臂懲罰似的緊了緊,又忽然想起他的傷勢,連忙小心翼翼放鬆。

“對了,還有件事,我方才忘了告訴你。”

想起對方越來越大的膽子,蘇時輕咳一聲,忽然一本正經開口。

宋戎心中微緊,連忙屏息望著他,目光專注凝重,儼然準備將他說的話儘數牢記下來。

被擁著的權臣貴相施施然挑眉,繼續悠悠說下去:“疼不疼也有規矩,若是累著了,急著了,被人打了,被人氣著了,可是都要疼的……”

聽得越發目瞪口呆,宋戎愕然半晌,依然難以置信:“清光,我不過是冷了你一句,敲了你一掌,還也還回來了,怎麼還記著?”

果然是膽子大了,居然已經開始學會討價還價了。

蘇時吸口氣,撐起身才要同他好好說道說道,馬車忽然一晃,便又牽動了蟄伏在經脈中的未散痛楚。

隨口玩笑則矣,他卻並不願真叫對方看出自己的不適來。

倉促轉過頭,咳嗽幾聲試圖掩飾過去,宋戎卻已後悔得要命,連忙把人重新抱回懷裡:“清光,你彆生氣,是我說錯話了,若是下次再犯,你隻管罰我,怎麼罰都由你……”

被他恨不得起誓的架勢引得無奈心軟,蘇時啞然輕笑,安撫地拍他手臂:“不怪你,隻是被馬車晃了一下。”

“我回去就叫他們把車輪用布包上,再換幾批溫馴的馬回來。”

這一次宋戎的反應極快,毫不猶豫地接上一句,又將人往懷裡攬了攬,好叫他靠得更舒服些:“現在還疼麼?”

蘇時含笑搖搖頭,疼痛已經被溫暖的氣息儘數驅離,他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哪怕打趣幾句,好叫對方放心,身體放鬆下來的虛弱困倦卻叫他隻想這樣安靜地靠下去。

看出那雙眼睛裡的倦色,宋戎俯身,試探的輕吻小心翼翼落在發沉的烏睫上:“沒關係,歇一歇,我會守著你,一直守著你……”

將他的手撈在掌心,蘇時朝他笑了笑,安靜地閉上眼睛,偎向熟悉的肩頸。

朝朝暮暮,這一世還長。

*

從上朝時便開始緊繃著的心緒終於徹底放鬆下來,連傷帶病,蘇時這一睡下去,便結結實實睡足了一天一夜。

睜眼時天色方曉,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的清晨。身體依然被好好地擁在溫暖的懷裡,蘇時才動了動,頭頂便傳來柔和的嗓音:“醒了嗎?”

“王爺從來都不用上朝嗎?”

一開口才發覺嗓音沙啞得厲害,蘇時撐身想要坐起,宋戎已經先起了身,長臂一展便將他攬進懷裡靠穩。拿過榻前晾著的溫水,小心地喂在他唇邊,煞有介事輕歎口氣。

“這次可是冤枉,我剛被召進宮商議了一夜,才回來躺下,都不過半個時辰……”

“是刺客的事?”

抿了幾口水,總算緩解了喉嚨的乾澀。蘇時仰頭望過去,才發覺對方眼下確實帶了淡淡青影。

宋戎點點頭,將碗放在一旁:“我急著趕回來,邊境尚未徹底安定,大概是叫匈奴看出了新舊更替國中空虛,便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早知道劇情發展,蘇時並不意外,將身體稍撐起些:“你要出征嗎?”

他原本都已做好了盤算,如果宋戎出征,他便也想個法子跟出去。若是那人也恰巧有隱居的念頭,便拐著他在戰場上假死脫身,兩人一身輕鬆,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等了半晌,宋戎眼中卻顯出些許難色。

蘇時微蹙了眉,稍一思索,心中驀地生出個念頭:“皇上不打算叫你去?”

迎上他的目光,宋戎輕輕點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皇上說,軍事乃是國本,不能老是靠著我一人支撐,這一次便叫新將領兵曆練,若是依然難以為繼,再叫我出手相助。”

蘇時不置可否,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

沉默許久,宋戎隻得輕歎口氣,繼續坦白:“皇上還說——我常年征戰在外,身上難免有舊傷隱患,如今難得還朝,理當好生調養。然後便賜下了大批珍貴藥材,還要派幾個禦醫過來,隻是被我謝卻了……”

宋戎正當壯年,雖然常年征戰,卻畢竟是少年時便打熬出來的身子骨,若要論起來,還要比小皇帝更硬朗上不少。

這太醫藥材,賜得難免用意太過明顯。

一時心軟,究竟還是露了破綻。

兩人一起沉默下來,蘇時闔目半晌,才又輕聲道:“皇上還說什麼了?”

“皇上問我,在京中是否住得慣,是否嫌冬日寒冷,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他說他下月初就會登基,到時大赦天下,有罪者皆可免除罪名,株連者儘無罪開釋。”

宋戎緩聲開口,語氣一寸寸沉下去,終於顯出些許歎息。

“他還問我,是否已有退隱之意。他問逍遙王好不好,什麼都不必我管,隻留在京城好不好,隻要看著他,看著他登基,看著他做個明君,看著他把朝堂整肅成——整肅成原本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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