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沉默的原創者(1 / 2)

庭審中斷, 與案人員陸續離場,偌大的法庭轉眼空曠下來。

再不走,法警隻怕就要來請人了。

好不容易掙來的特效就這樣落了空,蘇時莫名習慣地輕歎口氣, 收拾好隨身物品離席,順手切斷了係統哭唧唧的機械音。

他在這個世界名叫宮徵羽,原本是個有著驚人天賦的青年音樂家。

三年前, 他的純鋼琴曲《祈禱》和天娛當家明星何元緯的原創歌曲《穿過風》旋律大部分近似, 誰抄誰的爭論在網上鬨得一度沸沸揚揚。隻是那時候這首歌還不算大火,所以一直也沒有得出具體的結論。

何元緯號稱音樂才子, 詞曲向來一手包攬, 自然不會承認抄襲的名聲。官方不當一回事, 粉絲們的情緒卻愈演愈烈, 甚至有一次直接將宮徵羽堵在了機場, 推搡擁擠間, 不慎將他擠下了電梯。

原主性格溫和內斂, 又不善言辭, 擔心叫那些顯然還是學生的粉絲背負責任, 就沒有繼續追究。卻沒想到這次的外傷意外造成了創傷性耳聾, 從那以後,就隻有依靠助聽器, 才能聽得清外界的聲音。

在被質疑抄襲和意外受傷的雙重打擊下, 宮徵羽一度深陷抑鬱困擾,很快就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網友們很快便忘記了這個曇花一現的年輕人, 偶爾提起時也隻是唏噓幾句。罕少有人知道,他不僅沒有在抑鬱的打擊中倒下去,反而在絕望灰暗中意外找到了新的方向,一頭紮進了心理谘詢的新領域。

不過一年時間,他就已經拿到了心理谘詢師的資格證,利用自己的音樂天賦,幫助了不少患者用音樂療法紓解焦慮放鬆身心,甚至還發表了幾篇論文,在心理治療中開辟了一片全新的領域。

原本一切都已經重新起航,可就在兩周之前,何元瑋參加《超級巨星》時重唱了《穿過風》。徹底符合當下審美的旋律結結實實抓住了聽眾的耳朵,這首歌瞬間紅遍了大街小巷,他本人也以這一首歌順利晉級,成為了冠軍的有力競爭者。

大火的同時,當時抄襲的懸案也被人重新提起。

《超級巨星》是一檔火遍全國的專業歌手競技節目,也是歌手獲得曝光和更進一步的重要踏板。這一次的天娛自然不會再容忍這樣的紛爭繼續下去,於是一紙訴狀將宮徵羽告上法庭,要求他承認抄襲,並作出當眾道歉。

宮徵羽自然堅定拒絕,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卻又出了另一件意外。

在他的診所裡長期治療的少年患者被同樣患有躁鬱症的母親打成重傷,需要大筆醫藥費,家中又拒絕支付。宮徵羽忍不住出手幫忙,手裡卻同樣十分拮據。

恰巧這時候,天娛提出了和解後撤訴,隻要他交出這首曲子的署名權,並當眾承認抄襲,願意向他私下支付五十萬元作為歌曲的買斷費用。

對於一首曲子來說,五十萬並不算多,可隻要有了這五十萬,就能救那個孩子的命。

宮徵羽思考了整整一夜,終於選擇了同意和解,並且主動向何元緯及天娛方作出道歉。

於是網上的罵聲也鋪天蓋地朝他席卷了過來。

在外界的壓力下,宮徵羽重新回到半封閉的狀態,卻在即將關閉診所時,遇到了這個世界的主角梁軒逸。

梁軒逸是和何元瑋競爭冠軍的對手,兩人意外成了好友,宮徵羽不僅幫主角調整好了心態,還出手幫他修改了比賽用的幾首曲子,最後替他寫下了新歌《微光》。

一切都看似正常,沒有人知道,宮徵羽的抑鬱症狀其實早已卷土重來。

在把新歌交給主角,又把少年也托付給對方之後,宮徵羽選擇了在哮喘發作時將自己獨自反鎖在琴房裡,直到第二天晚上才終於被人發現。

帶著對好友的沉痛追思,梁軒逸登台演唱了《微光》,賦予了這首歌極為細膩複雜的層次,從而一舉奪冠。

《微光》的風格與《祈禱》顯然一脈相承,網上的風向也漸漸倒戈,當人們開始相信真正的原創者時,卻早已再找不到了那個充滿靈性和才氣的年輕人。

蘇時這一次的任務,就是【讓少年活下去,幫助主角梁軒逸獲得冠軍,完成《微光》。】

耳朵上有些不舒服,蘇時抬手摸了摸,指尖透過發尾,把助聽器摘了下來。

《微光》不隻是溫暖和希望,也藏著泣血的顫栗,隻有經過荊棘的生命才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也隻有經曆過失去的痛楚,才能把這首歌真正的內容唱出來。

在宮徵羽離開後,《微光》拯救了無數處在絕望邊緣的靈魂。人們會輕易被它引起共鳴,情緒會本能地融入其中,在層層疊進的副歌部分儘情宣泄爆發,又在結尾溫柔的撫慰裡重新平靜下來,獲得堅持下去的新力量。

他幫助了很多人,隻是對自己無能為力。

沒有了助聽器,世界瞬間一片清靜,靜得甚至叫人心裡隱約生出不安。

蘇時裹好圍巾,又把帽子手套也戴好,才快步走出了法庭。

這幾個世界下來,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所接受的任務的區彆和意義。

在有些世界裡,他要做的是替自己接手的原身完成未竟的心願,運氣好的話,甚至還能叫他們短暫地回到原世界,來親身體會心願達成後的現實——可在更多的世界裡,他需要做的,其實不過就是叫原身得以解脫。

一個完滿的故事,總是需要一些不完滿的犧牲者。

當負麵壓力已經大到足以令角色數據發生崩潰,係統就會將超越世界的宿主投放過來進行替換,來代替他們承受那些罵名和誤解,幫他們走完最後的一段路,從而保證整個世界不會因為數據的崩潰而坍塌。

但前提是——他至少得能上得了路……

想起開局就浪費了的大招,蘇時的手還是忍不住按在了胃上。

法庭外人頭攢動,天娛找來的記者早已把門口圍得水泄不通。何元緯正從容地回答著記者的問題,神色是一片問心無愧的坦然,任誰都看不出半點心虛。

相比於習慣了鏡頭的何元緯來說,宮徵羽的個性內斂靦腆,從來不擅長麵對鏡頭,幾次的采訪都顯得含糊躲閃,仿佛心虛的態度也無疑將他至於了十分不利的地位。

蘇時扯了扯圍巾,悶著頭往外走,卻忽然被眼尖的記者一把攔住。

已經說好了天娛的回扣,記者精神抖擻,話筒徑直遞到他麵前:“宮先生,請問您對今天的庭審怎麼看?您是否願意承認您的《祈禱》是抄襲了《穿過風》呢?”

被強行攔住了去路,蘇時站定,抬頭望向他。

耳邊雖然聽不見聲音,隻看對方口型神色,大概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又遇到了熟悉的送命題。

承認就是有苦衷,否認就是不甘心,不承認不否認,就是心裡有委屈。

穩住,現在還在24個小時的抱緊鍋特效裡,自己還是能贏的。

已經深諳套路的蘇時定下心神,目光躲閃過麵前的攝像機,抿了抿唇,聲音放得又低又輕。

“對不起,我聽不見……”

記者一怔,原本的興奮也僵在了臉上。

宮徵羽這幾年都沒有出現在鏡頭前,沒人知道他的聽力居然出了問題。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卻依然叫一小片記者詫異地安靜下來,流言迅速往外傳開,越來越多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驚詫,惋惜,憐憫,唏噓,各色的目光像是叫那個靦腆的年輕人有些不適,匆匆朝鏡頭彎了彎腰,就又要往外走出去。

“等等。”

身後傳來何元緯的聲音,蘇時置若罔聞地繼續往前走,卻被幾個記者攔住,打著手勢示意他回頭應答。

蘇時回身,朝何元緯望過去。

何元緯蹙了眉走向他,居高臨下地站定,目光落在他身上。

衣袖被人扯了扯,蘇時回過頭,他的辯護律師正朝他做著戴上助聽器的動作,又歉意地朝著記者淡淡微笑:“對不起諸位,我的辯護人三年前受過傷,聽力一直在下降,現在已經不足一成,可能沒辦法回答大家的大部分問題了……”

蘇時才把助聽器重新戴上,恰好聽見他的發言,不著痕跡地微微挑眉。

他的回答恰到好處地模糊了關鍵時間點,很容易就叫人懷疑自己在三年前就已經聽力受損,一個聽力出問題的人,顯然是很難完成一首難度級彆相對不低的鋼琴曲的。

看來天娛的準備也很充分,無論自己打不打這場官司,勝訴的希望都堪稱渺茫。

重新望向何元緯,對方的神色也恰到好處的緩和下來,同情地望著他。

“……我不知道你生了病,很抱歉。我們都是音樂人,失去聽力幾乎意味著徹底失去創造的能力。我知道那種痛苦,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這首歌,我願意把它送給你。”

他的語氣顯得十足誠懇,說出來的話卻無疑將宮徵羽陷入更無可置辯的境地。

果然是係統商店非賣的金牌特效,24個小時還是很值得的,如果能用在刀刃上就更好了。

蘇時稍覺安慰,卻畢竟仍覺惋惜,抬起頭望著他,語氣稍硬下來:“這是我的曲子,我不需要何先生送——”

話還沒說完,他口袋裡的手機卻忽然震響。

他身邊的人大都知道宮徵羽不愛戴助聽器,多半是給他發短信,罕有會直接打電話找他的時候。蘇時心裡一跳,把電話接起來,果然隱約聽見了男童奄奄一息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