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沉默的原創者(2 / 2)

梁軒逸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腕,引著他走到沙發床旁坐下:“你太緊張了,放鬆一些。你教過他挨打的時候還可以逃,他會記住的,隻要他逃出來,一定會第一個來找你,是不是?”

黑眸中的光芒一閃,順著他的話音點點頭。梁軒逸眼中也顯出些柔和耐心的笑意,吻了吻他的額頭,攏著他躺下去,替他把毯子拉過來蓋好,繼續耐心勸慰。

“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養足精神。要是我們明天找到他,你卻累得站不住,又要叫小家夥擔心了。”

宮徵羽順從地躺下去,梁軒逸沒有鬆開他的手,依然側坐在沙發床邊上,替他把碎發抿到耳後。

“還是第一次——”

靜默裡,宮徵羽輕聲開口,又像是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停頓片刻,才迎上梁軒逸關切的目光,眉眼重新勾勒成溫和的弧度:“還是第一次,我自己躺在這張沙發上……”

梁軒逸勾了唇角,撫了撫他的頭發:“現在你就負責閉上眼睛,我來負責彈琴,試試看我有沒有這個天賦,好不好?”

燈光下,那雙溫柔的黑眸像是又亮起了細碎光芒,眉眼重新彎起柔和輕緩的弧度,輕輕點了點頭。

梁軒逸眼裡帶笑,俯身吻了吻他,又替他把毯子蓋得嚴了些,才起身坐在鋼琴前。

看得出鋼琴已經有些舊了,卻被保養得非常好,琴音還是悅耳清澈的。梁軒逸試著按了幾個音,就將那首聽過了不知多少次的曲子流暢地彈了出來。

從會走路起就在學琴,他已經彈了二十多年鋼琴,自身又天賦斐然,同樣能將飽滿的情感融入進曲子裡,卻總覺得仿佛比宮徵羽親手彈出來的少了些什麼內容。

不隻是他,在這首曲子的純享版出來之後,網上很快就扒下來了譜子。可無論多少人嘗試著彈奏,最後卻都五體投地徹底認輸,承認根本就彈不出原曲該有的意境,甚至不少鋼琴名家也有所嘗試,卻也都總不儘如人意。

正是因為原曲的旋律實在太過簡單,所以節奏的變化,音符的跳躍,都會帶有極強的個人風格。宮徵羽的天賦,就在於他輕輕鬆鬆就能利用這些細節,為聽眾編製出仿佛身臨其境的真實畫麵。

能彈奏出這樣曲子的內心,無疑是極為敏感的,能清晰得感受到每一處極易忽略的美好,也同樣能真切地感受到外界施與的傷害。

曲子奏到一半,忽然有人敲門。

梁軒逸霍然起身,宮徵羽的反應卻比他還快。從沙發上猛地彈起,快步跑過去,將門一把拉開。

門口站著的是個一身正裝的男人。

“宮——徵羽?”

男人仔細分辨一陣,才念出了上麵的名字,把手裡的文件遞給他,一板一眼開口:“你因為誘騙、拐賣兒童,對兒童實施侵害性行為被起訴,下周一上午九時開庭,這是傳票。”

梁軒逸麵色驟變,快步趕過去,宮徵羽卻依然隻是站在門口,沒聽清似的目露茫然,聲音輕忽得一吹即散:“我——什麼?”

“隻是起訴,法庭會按事實判決的……記得找個好點的律師。”

來人望了他一眼,神色也隱約顯出些職務之外的同情,低聲囑咐一句,便轉身匆匆離開。

耳旁忽然安靜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宮徵羽怔忡地拿著那份文件,低頭想要仔細看一看,卻被梁軒逸劈手搶下來,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徵羽,你看著我,這是何元緯在報複你,你聽我說——”

明明看得到那個人在焦急地說著什麼,耳邊卻依然是一片空白。宮徵羽努力牽動嘴角,想叫對方不必替自己擔心,身上的每一寸角落卻都疲倦得徹底失了力氣。

不想動,不想說話,不想笑。

他的身體被用力擁進麵前的懷抱,卻依然冷得止不住發抖,眼眶乾涸得幾乎發澀。

……

不知過了多久,感官才逐漸歸位。

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扶著坐下,手被緊緊攥著,有些疼,身後的懷抱繃得死緊。手臂想要使力,卻又怕叫他不舒服,僵硬地攏著他的身體,叫他不至於滑落下去。

這隻是個任務而已。

心口一片冰冷,幾乎被陌生的意誌所控製的靈魂仿佛依然心有餘悸,蘇時眨了眨眼睛,叫自己的意識徹底歸位。

這隻是他的任務,他還需要完成《微光》,還要救出那個孩子,要讓梁軒逸拿到冠軍。

這具身體裡甚至連殘存的意誌都沒有,隻不過是一個始終蟄伏在心底的隱患而已。他並不屬於這裡,隻要完成任務,他就可以離開。

沒有那麼難熬。

僵硬的麵龐重新緩和下來,神色也重新變得溫和平靜,叫自己回到最熟悉的狀態下,一切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樣困難。

察覺到他的變化,梁軒逸動了動,摒了呼吸望著他,眼底藏著掩飾極好的擔憂不安。

蘇時微彎了眉眼,回握住他的手:“叫你擔心了,我沒事。”

梁軒逸的手狠狠一顫,麵上卻依然是一片溫和,輕柔地撫了撫他的短發,聲音隱約發澀。

“這是何元緯的報複,他想叫你身敗名裂,可是你相信,這一次誰也不會信他的。醫院的醫生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病曆就放在那裡,天一亮我就去找人,我們有足夠的證人,他隻是寧死也要反咬你一口而已,我們不用怕他……”

“我知道,我不怕他。”

青年的神色依然是一成不變的柔和溫然,輕聲順著他的話重複了一句,就又不再開口。

如果隻是陌生人,或是一般的朋友,也許根本不會看得出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梁軒逸心裡卻已經瘋狂生出不安,偏偏還要儘力壓製下去,隻是放輕力道小心翼翼攏住他,叫那雙眼睛望著自己:“徵羽,你還好嗎?”

宮徵羽溫和下眉眼,輕輕點了點頭,主動抬手環住他,將頭靠在他頸間。

眼眶莫名發燙,梁軒逸微低了頭,輕吻著他的臉頰,吻上唇角,握住他的手引他起身,坐在鋼琴前:“徵羽,我們彈鋼琴,彈琴好不好?”

隔了一陣才領會他的意思,青年溫順地點點頭,抬手落在琴鍵上,卻沒有按下去。

梁軒逸幾乎屏息,強烈的不甘痛楚充斥心底。抬手輕覆在他手背上,稍稍使力,鋼琴就發出了清澈樂音。

那隻手卻忽然一顫,像是被聲音所嚇到,猛地縮回來,身體止不住微微發抖。

水氣迅速模糊視線,喉間仿佛岩漿般灼燙。梁軒逸緊緊將人擁住,聲音終於再難抑製地流出哽咽:“沒事的,徵羽,你相信我,沒事的。一切都還會變好,惡人會有報應,真相一定會被所有人知道……”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手背上,叫那雙平靜溫和的黑眸裡隱約泛起些波動,忽然抬起手,替他拭了臉上的水色。

“我知道,我相信你,你一直都最擅長這個了。”

宮徵羽望著他,重新淺淺地笑起來,眼底終於浸過些許真實的無奈暖色,閉上眼睛靠在他肩上。

“我隻是在想……沈飛會不會出庭作證。”

他這句話放得很輕,梁軒逸卻依然聽清了,心口驀地一縮,卻又堅定地溫聲開口:“不會的,他一定不會同意作證的。他是個很記恩的孩子,你對他好,他都知道,他還要給你送禮物呢,不記得了嗎?”

眨了眨眼睛望著他,宮徵羽沉默半晌才輕輕點頭,無奈一笑:“我還以為能見到他,就能問問他傷有沒有好了……”

梁軒逸沉默半晌,用力收緊了懷抱。

沈飛的父母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趁著決賽前來把孩子帶走,顯然是為了叫那個孩子到時候出庭作證的。

金錢的誘惑,父母多年的積威,不說謊就挨打的恐懼——他其實也無法保證,沈飛究竟會不會出庭,如果出庭,又會說些什麼話。

蘇時靜靜在他懷裡靠了一陣,忽然睜開眼,將人輕輕推開。

梁軒逸怔了怔,忽然領會了他的意思,連忙起身退開,看著那個青年重新撫上琴鍵。

力道柔和,像是在觸碰著永不會背叛的同伴。

陌生的曲調從黑白琴鍵中淌出來,依然溫暖,溫暖得叫人止不住落淚。仿佛一路跋涉過荊棘,傷口已經大大小小遍布周身,然後終於得以休憩,得以平靜。

間奏輪轉,曲調往複。

梁軒逸屏息,身體不覺繃得死緊,愕然地望著依然坐在鋼琴前彈奏著的青年。

這不是一首曲子,這是一首歌。

第二遍,第三遍,再動聽的旋律聽到重複也會覺得枯燥,可那個青年卻像是一無所覺,反複彈奏著,情緒一層迭上一層,左手忽然重重敲下和弦的根音。

像是在困境中爆發出的嘶吼,曲調驟轉激烈。黑暗下的掙紮,寂靜中的呐喊,狂風暴雨中的絕望奔逃,橫衝直撞,遍體鱗傷。

坐在鋼琴前的身體幾乎已經在發抖,梁軒逸本能地想要衝過去,想要叫他不要再彈,卻又被理智狠狠扯住,留在原地。

飄搖的高音漸止,仿佛終於徹底將所有的絕望,所有的彷徨,所有遭受的不公和傷害都徹底發泄乾淨。精疲力儘,傷痕累累,跪倒在黑暗的邊緣,終於再無力向前一步。

然後朝陽漸出,投下一縷微光,溫柔地親吻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身陷暗淡,心存微光。

餘音淡去。

宮徵羽麵色蒼白,汗水已經濕透了衣物,甚至沒來得及看向梁軒逸一眼,身體已經無力地倒下去,重重砸在琴鍵上。

砰然巨響,梁軒逸箭步衝過去,將人一把護進懷裡。

看著那張麵龐上淋漓的淚水,胸口一空,心臟終於直直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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