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冰冷的犧牲者(1 / 2)

夜色還長, 暖融的燈光透過窗欞,初雪悄然而至。

乾淨鬆軟的床鋪被鋪得平整,屋子裡仿佛透著溫暖的太陽氣息,寧神木的淡淡清香混著藥水的氣息蔓開, 透明的液體沿著輸液管落下來,一滴滴注入淡青色的靜脈裡。

蘇時睜著眼睛,目光落在屋角的落地燈上。

不是星際時代常用的白光燈, 暖橘色的亮芒柔柔地透過棉布的燈罩, 灑落在地上,透過眼睫, 居然隱約折射出金色的餘暈。

世界天差地彆, 人設也從來不同, 可對方身上那些叫他不舍得放手的特質, 卻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 所以無論遇到什麼事, 即使是被騙到小黑屋裡險些被挖了能量核, 他也敢不留後手地強勢爆發, 從沒覺得擔心或是後怕。

門被小心推開, 埃爾維斯拿著特製的藥水快步進來。目光落在他身上, 心事重重地一縮,才放輕腳步走過去。

熟悉的氣息和溫度悄然靠近, 繃帶被小心掀開, 沁涼的藥水塗在傷口上,不可避免地帶來些微刺痛。

難得有一次正經幫上了忙, 卻被主角險些直接揍進了回收站,好不容易繞過黑名單的係統藏在他的個人終端裡,還在耳邊沮喪地抽抽噎噎。

蘇時忍不住蹙了蹙眉,拂拭在傷口上的藥棉就忽然緊張地停頓,遲疑著懸在半空。

擔心自己碰疼了他,埃爾維斯不敢再貿然下手,躺在床上的青年卻抬起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像是那一次昏沉中的提防警惕,力道很柔和,蒼白微涼的指尖碰在溫熱的皮膚上,又稍稍握緊。

胸口蔓開酸澀,埃爾維斯一動不動地任他握著,另一隻手攏過他的腦後,緩緩穿過柔軟的短發,眼裡露出無聲的征詢。

“沒關係,不疼。”

氣流劃過充血的聲帶,叫聲音也變得喑啞下來。埃爾維斯眼眶一燙,握住他的手:“我去給你拿點水,不要動。”

他衝進去的時候,屋子裡是叫人怵目驚心的血色。黑發的青年半跪在地上,永遠筆挺的肩背彎折下去,低著頭,額發散亂搖搖欲墜。

精神鐐銬依然在青年頸間,晃動著,閃著叫人心冷的金屬寒芒。

那樣的景象,他實在不想再回想一次。

加了營養液的溫水很快被端回來,有力地手臂攬過背後,身體被輕緩扶著欠起,倚在強勁堅韌的臂膀間。

營養液的味道實在很難叫人產生好感,蘇時被他扶著,抿了兩口水,終於忍不住把頭彆開。

青年的臉上依然沒什麼明顯的表情,淡色的唇微抿著,從斜上方往下去,卻意外露出一點近於任性的不情願來。

心口驀地溫軟下來,連歉疚傷痛也被一瞬熨帖,埃爾維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放緩語氣:“怎麼了,不喜歡喝嗎?”

青年彆著頭,安安靜靜靠在他肩上,沒有應聲,動作卻擺明了十足嫌棄。

他還願意在自己麵前展露真實的感受,還願意接受自己的關心,還願意相信自己。

滾燙的熱流幾乎叫埃爾維斯有些失態,快速眨了眨發潮的眼睛,重新挑起溫和的笑意,耐心哄他:“你身上受了傷,喝這個對身體會好一點。好好喝下去,我再給你衝熱可可,好不好?”

眼睫微斂,明靜的瞳眸帶出一點光亮來,懾得他心口一滯。

丹尼斯居然真的重新撐直身體,扶住他的手臂,完成任務一樣將那杯水一口口喝了下去。

埃斯蒙德望著他,眼底盈出暖色,又叫他靠了一會兒,才重新扶著他躺下去,將傷口利落地處理完。

簇新的繃帶被重新裹上去,力道使的剛好。埃爾維斯沒有叫他多等,處理好傷口就去衝了熱可可,熟悉的醇香在空氣裡蔓開,叫人的神經也跟著放鬆下來。

蘇時被重新扶起來,靠在有力的懷抱裡,雙手捧住杯壁,將眉睫埋進嫋嫋的熱氣中。

“在想什麼?”

耳旁傳來柔和的嗓音,蘇時回過身,抬頭迎上漆黑眼眸裡藏著的無聲歉疚:“你。”

他其實從沒懷疑過,埃爾維斯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覺察到不對,然後排除萬難地殺過來,把自己從那裡帶走——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就敢那樣刺激老梅爾,甚至沒想過自己強行爆發之後,如果無力憑借自己的力量離開,又會麵臨什麼樣的後果。

這樣的信任有些危險,卻意外地叫人感覺不錯。

唯一的意外,就是係統居然繞過防火牆侵入了軍方的係統,甚至還直接幫他電暈了老梅爾。過於強悍的戰鬥力實在叫他有些咋舌,也頭一次忍不住掂量起了似乎總是在添亂的係統真正的實力。

他很清楚埃爾維斯在愧疚什麼,卻不打算放任這個誤會繼續下去。

就算要走,也要乾乾淨淨地走才行。

青年的眸光明淨清澈,眼裡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叫埃爾維斯的呼吸忽然微滯,視線幾乎被熱淚模糊遮蔽。

是他替丹尼斯彙報的功勳,是他把對方親手送到一場陰謀之中。他從來沒想過,原來所謂的一等功隻是個陷阱,隻是為了搶奪丹尼斯的能量核,為了他。

這樣的事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幾乎逼得他失去理智。

可丹尼斯的目光卻在清清楚楚地傳遞著忠誠和信任,那雙眼睛清澈得容不下半分雜質,沒有恨意,沒有陰霾,專注得仿佛世間隻有他一個,分明清冷,分明灼燙。

於是所有的激憤狂怒惶恐不安,就都在觸及那雙眼睛裡的光芒時,化作足以銘刻在血肉上的深徹情感。

想擁抱他,想叫彼此的骨肉交融,想和他一起葬身在蟲潮裡,用白骨蝕刻下彼此的名字做成墓碑。

第一次瀕死,是對方的精神力及時在黑暗中尋到他,將他脫離死亡的威脅。第二次求生,是懷裡傷痕累累的身體放任貼近他的胸口,叫他從狂怒中忽然驚醒。

生死都走過了,如果這就是結局,實在沒有什麼不好。

埃爾維斯側過身,把杯子從他手裡接開,擁著青年勁瘦的身體,深深吻下去。

對方沒有拒絕。

或者說,丹尼斯甚至在努力地回應他。

一簇火苗落在深徹的夜色裡,於是安靜的空氣也驟然變得灼燙。被精神壓迫幾乎徹底摧毀的身體不顧一切地擁住他,手臂在悸栗,胸膛在顫抖,卻依然執著地付出著從來都被壓製在心底的激烈情感。

這樣的激烈,卻叫埃爾維斯心裡越發不安。

“你說過,會還我一個能量核,丹尼斯。”

埃爾維斯抬起手,托住他的臉頰,迎上那雙眼睛裡一閃即逝的光芒:“我不要,行嗎?”

手臂輕顫,青年抬眼望著他,重新沉默下來。

痛楚無聲蔓延開,埃爾維斯低下頭去,重新細細吻著他,冰冷的水色卻也隨著滴落。

“你沒問過我的感受,丹尼斯。我們不是為戰爭而生的,沒有人天生就為戰爭而生,隻是我們選擇了它。”

“我們選擇了它,我們隨時都有權利放棄。”

有力的雙手牢牢錮住單薄的雙肩,不叫他掙紮,不叫他逃開,不叫他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在星際中,或是倒在某個見不得人的陰謀裡。

在精神鐐銬的壓迫下,丹尼斯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雖然現在依然能夠正常活動,可隻要有稍強的外部壓力,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丹尼斯的身體已經不適合戰鬥,如果對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一定要以一個軍人的方式作為了結,他其實很樂意相陪。

“如果不能與你同生,丹尼斯,我從不介意和你共死。”

漆黑的瞳仁裡是極堅決的凜然,蘇時望著他,終於忍不住抬起手,握上他鉗著自己的手臂。

“再抱一次,可以嗎?”

目光極隱蔽的一縮,埃爾維斯怔忡地望著他,似乎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丹尼斯卻已經撐起身體,傾身靠進他的懷抱裡,動作極輕。他的手臂也依然被青年扯著,環在背後,形成一個翼護的溫柔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