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 怎麼了?”
見到他神色不對,隊員們也漸漸停下說笑,紛紛湊了過去。
保羅搖了搖頭,攥緊那張傳單, 目光再一次落在末尾一行那個原本不該出現名字上。
民眾或許未必知道這些“失蹤”的真正含義,可他們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這些人都是消失在蟲族的領地中的。沒有信號,沒有屍體, 甚至沒有任何痕跡。軍方不會再派出人去搜救, 因為搜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傑克沒有說錯,他們差一點就成為了這份名單上的一員。
可他們畢竟沒有在上麵。
突圍的路意外的順利, 蟲族的防備異常鬆懈, 他們幾乎沒費多少力氣就衝了出來, 沒過多久就得到了任務順利完成的通知。
劫後餘生的喜悅太過強烈, 衝淡了諸多不合理的懷疑, 也叫眾人暫時忽略了所有的異樣。
他們其實根本沒能達到牽製蟲族的目的, 可任務居然就這樣完成了, 所有人都活著回到了營地, 卻偏偏少了那個按理最不可能出事的年輕少尉。
在他們離開之後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 究竟還有什麼是他們不知道的事, 克雷格那時候為什麼會點明叫他們走九點鐘方向——他始終忍不住一遍遍回想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卻一直都沒能得到結論。
或者說不敢得出結論。
少尉的性格他們都清楚, 那麼膽小的人, 怎麼會敢一個人跑出去吸引蟲族,甚至把自己搭進去, 就為了——
為了保護他們這些未必值得保護的人。
“走,我們回去。”
終於再沒法隻是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保羅低聲開口,忽然轉身快步往軍區走回去。
“隊長,你乾什麼去?”
傑克錯愕地叫了一句,想要去攔住他,卻被盧克抬手拉住,低聲開口:“他在這上麵。”
雖然內部能夠查詢失蹤名單,可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誰也不會想到要去查這些東西。要不是看到這份名單,他們終其一生,說不定都根本不會留意到這個名字居然被無聲無息地填進了失蹤的列表裡。
“誰?”
傑克一怔,抓起傳單仔細看了幾遍,臉色也不由變了變,猶豫著壓低聲音:“會不會——會不會是重名啊?叫克雷格的那麼多,也不一定就是他……”
盧克沒有答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快步跟上了保羅的身影。
他們同樣希望這隻是個意外的巧合。那個少尉明明就是為了能活下去,不惜出賣他們,甚至連僅剩的彈藥都要死死守住,不肯給他們留下一點活下去的希望才對。
隻有堅信著這樣的真相,他們才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坦然地活下去。
中校的身份在軍部中並不低,很容易就能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裡,可普通的隊員卻沒有權利就這樣直接進去。被智腦屏障攔在外麵,保羅的腳步終於停下,卻沒有轉身離開,隻是沉默著站在原地,那張傳單已經被他攥成一團。
“隊長,我們要不要先出去再想辦法,一直站在這裡會被處分的……”
盧克上前一步,猶豫著低聲勸了一句。保羅卻隻是搖了搖頭,沉聲開口:“你們先回去,我在這裡等一陣。”
見他態度堅決,隊員們也隻好不再多說,卻也沒有人離開,隻是硬著頭皮一起等在了分隔線外。
監控沒多久就發現了他們,警報聲不斷響起,警示著他們儘快離開,保羅卻依然固執地不為所動。直到中校也聞訊出來,目光落在幾人身上,原本不耐的神色忽然微凝,腳步也不由停頓。
雖然對這些人並沒有多少好感,可畢竟是克雷格曾經要保護的部下。自己和他們犯的錯誤其實一樣,不過隻是誰醒悟得更早些而已。
中校在原地站了片刻,就朝眾人緩步走過來,目光落在保羅簇新的肩銜上:“少尉,有什麼事嗎?”
被他叫出自己的新軍銜,保羅呼吸微頓,眼底深處極隱蔽地一縮,沉默片刻才低聲開口:“長官,我們想知道——克雷格在哪,他為什麼沒來參加我們的授銜儀式?”
“他已經退役了。這次的任務完成的很順利,他拿到了銀鷹勳章,可以被允許提前退役,就不來看你們了。”
早已經想好了說辭,中校平靜地解釋了一句,保羅卻忽然抬手,將那張早已被攥得發皺的傳單遞給他:“可我們在上麵看到了他的名字。”
中校目光一跳,下意識把那張傳單接了過來。
克雷格隻是拜托他幫忙瞞住部下,可畢竟任務要彙總上報,那個青年沒能回來,總要對軍部有個交代。
他沒有對上級隱瞞年輕的少尉所做的一切,這些記錄會被封印存檔,沒有校級軍官以上的資曆不能查閱。至少在一二十年之內,這些隊員不會有什麼機會見到那些任務的詳細記錄。
中央智腦會自動根據記錄生成一份全權限查閱的失蹤人員名單,克雷格當然也會被列進去,可一般的人卻很少會想到要去查閱,所以他也沒有過多在意,卻沒想到軍宣部居然印了這樣一份傳單出來。
其實原本也沒有一定要隱瞞下去的必要。
總要有人犧牲,必須有人去引開蟲族,才能從蟲族的領地脫身。可眼前的這些年輕人都活著,他也活著,而任務居然也已經順利完成,戰場上不會有這樣幸運的巧合。
在認清這個結果之後,隻要稍一思考,其實就不難得出真正的結論。
中校看了一遍那張傳單,慢慢在手中展平折起,抬頭望向麵前的青年:“你們想知道些什麼?”
聽到他的話,隊員們的呼吸陡然粗重,眼中透出難以置信的血色,原本還存著僥幸的心終於徹底沉了下去。
難以自抑的強烈羞愧忽然湧上來,保羅的臉色漲得通紅,攢了一肚子的問題忽然一句也問不出,咬緊牙關站了片刻,忽然轉身就要向外離開。
“站住。”
身後傳來中校平淡威嚴的聲音,叫他的腳步也本能地停下。
肩上的軍銜忽然變得異常沉重,保羅用力攥緊了拳,幾乎是使儘了全身的力氣才重新站直,低聲開口:“我不配得到這個嘉獎。”
“功勳已經發放,是不能再收回的。”
中校淡聲開口,語氣低沉平緩,像是在重申著某條不容更改的準則:“你是隊長,當了隊長就不能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要為你的隊員著想,應當儘你所能保護他們——”
“你也是這樣教給他的嗎?教他保護我們,教他什麼都不說,然後為我們去送死?”
盧克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眼眶已經通紅:“然後我們就一直以為是他背叛了我們,一直記恨著他,就這樣什麼也不知道地活下去……是這樣嗎?”
“我什麼都沒有教他,是他自己一定要保護他的部下,也是他自己不希望你們知道。”
中校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空處,頓了片刻才又繼續說下去:“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如果我想到了,一定會提前阻止他的。”
那個孩子不是什麼都不說,他隻是太靦腆,太不擅長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而他們在他的身上又傾注了實在太少的耐心。
無論是他自己,還是眼前的這些隊員們,甚至沒有一個人曾經哪怕稍停下來,去聽聽他真正想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