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撿不回的鍋(1 / 2)

聖君一路紮回寢殿, 身後還拖著被法力轟出的隱隱煙痕。

蘇時哪裡還躺得住,起身想要迎他,卻才坐起來,便被來人展臂結結實實擁進懷裡。

溫熱氣息打在頸側, 環在身後的手臂竟透著罕有的強橫力道,竟像是要將他徑自揉進骨血一般。

摸索了一通,見對方除了被法力震過幾次, 確實沒受什麼要緊的傷, 蘇時才總算稍稍鬆了口氣。反手輕輕拍著隻怕甩鍋甩崩了心態的愛人,語氣放柔下來。

“好了, 我知道你儘力了, 是我當初用力過猛……”

話到一半忽然停頓, 終於察覺到對方異樣, 蘇時怔了怔, 按上橫在胸前的肩膀, 叫他將頭稍稍抬起:“怎麼了, 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背後的手臂繃緊得如同鐵鑄, 灼燙的呼吸起伏不定, 倒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極為激烈的情緒, 來自對方胸腔的激烈心跳一下下撞擊著他的胸口,叫他心裡仿佛也隱隱發空。

事情似乎不隻是所見那樣簡單。

忍不住生出些擔憂, 蘇時握著他的手臂想要叫他直起身細問, 卻忽然被滾熱的胸膛嚴嚴實實裹住,響在耳畔的聲音隱隱沙啞。

“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走, 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因著對異世魂魄本能的排斥,永遠隻將他當成個並不親近的同路人。縱然偶爾有所交集,也早晚會因為丁點誤會便分道揚鑣。

那些人的痛悔愧疚,他在結界外都看得分明。

現在有多後悔,當初反目就有多決絕。若不是確實犯下了再無可挽回的過錯,又何必在那片物是人非的竹林裡尋死覓活。

這樣的憤懣越發積鬱,再想起初入山洞時所見那具身體上的道道傷痕,就更灼得他胸口生疼。

蘇時怔了片刻,忽然領會了他的意思,抬起頭迎上那道目光,眉眼啞然地彎了彎:“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人是會習慣的,習慣之後就不會覺得疼了,甚至還有餘力步步設局,把鍋堪稱圓滿地一個個扔出去。要不是因為他一時失手,在被圍攻的時候忽然掉線,這次原本就應當是個冰釋前嫌兩相歡的圓滿結局。

陸濯擁著他,心口狠狠一縮。

低頭迎上黑潤瞳眸裡早已習慣如常的平淡笑意,陸濯手臂緊了緊,空著的那隻手掌護持地貼上傷痕未愈的胸口,沉默著吻上去。

掌心下的心跳依然是穩定溫煦的,並沒有因為方才的話題而生出絲毫變化。陸濯眼眶濕燙,籠著他的手十指交握,綿密的吻細致落下,唇瓣輕輕磨蹭著溫涼的肌膚,溫熱法力全無吝惜地度過去。

衣帶被法力拂撥開,肌膚寸寸貼合,懷裡的身體是熱的,那隻手卻沒有絲毫暖意。

陸濯鬆開他的手,攏著肩背將懷裡的人輕放在榻上,肘彎支起身體,細細吻上悄然闔著的眼眸,忽然嘗到點微鹹涼。

心跳停頓一瞬,陸濯撫上他的眼睛,叫那雙黑澤的瞳眸緩緩睜開。

身下的人仰頭望著他,被水汽洗過的清湛眸子裡還帶著微微疑惑,似乎並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竟會在這一刻忽然落下淚來。

“記得嗎?你當初曾對我說過……不是你,是這具身體在落淚。”

蘇時微怔,心口忽然一空。

低沉的嗓音輕柔地打在耳畔,那隻手仍然安慰地貼在他的胸口,語氣是這些個世界下來分明早已習慣,卻又在這個人出現之前從未享受過哪怕一次的包容溫柔。

陸濯細細吻著他,吻上溫秀的眉峰,吻上纖黑的眼睫,也溫柔地吻去眼角沁出的水色。

“這次不是彆人的故事,是你自己的。你可以覺得難過,他們都有權利難過,你也一樣……”

掌心的溫熱透過包紮得潔淨穩妥的繃布,貼在他的傷痕上,下麵是跳動著的心臟,一下下撞擊著胸膛,撞得隱隱發疼。

原來也是會疼的。

蘇時疑惑地微微眯起眼睛,清晰的疼痛後知後覺地蔓開,卻並不難捱,反而像是終於解開了早已封存的某種情緒,暖流侵入到長久冷寂的角落,於是連胸口都泛起酸麻的痛楚。

像是活過來一樣。

蘇時急促地喘了兩口氣,原本蒼白的麵色泛起些許潮紅,忽然擰過身嗆咳兩聲,一口煞紫的血色落在榻邊。

那一口血竟像是結了冰碴一般,沿著丹田一路上來,叫胸口都被冰得一片寒涼。蘇時側身咳著血,身體止不住地打著冷顫,絲絲縷縷的寒意從神魂中悄然析出,又和著那一口口黯淡血色從唇角湧出來。

陸濯似乎並不覺得意外,隻是穩穩攬著他繃緊的肩背,將法力源源不斷灌注進去,護住他的臟腑丹田。又抬手攝過一隻暖玉杯,將靈氣化水灌注其中,端在手中慢慢溫著。

蘇時咳得頭暈眼花,心裡隱隱驚疑,本能攥住身旁衣袖,氣息不定:“我——”

“不妨事,都咳出來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已然猜到他要問什麼,陸濯緩聲開口,替他輕撫著脊背,燦陽般魂力融進對方識海,細細查過一圈,才終於徹底放心。

都已經治療了這麼多個世界,愛人的神魂上竟還有難以覺察的暗傷,他已將能想得到的辦法儘數用過,卻連這暗傷的來由都不曾弄清楚,更不要說找到醫治的辦法。

直到回到了當初的世界,他才終於意識到這些暗傷究竟是從何處而來。

蘇時已經不再咳血了,隻是喉間依然嗆得難受。陸濯將那一碗用法力溫著的靈水給他喂下去,見他神色漸漸好些了,又輕柔地替他拭去唇邊血跡:“現在好些了嗎?”

心神是久違的輕鬆,竟像是擺脫了某種早已習慣的枷鎖。蘇時眨眨眼睛,下意識點了點頭,就在那雙黑徹的瞳仁中見到一點笑意亮起,溫存的吻掠過唇畔。

“以後我補給你,我都補給你……”

法力將榻邊血色瞬間消去,陸濯將他的身體輕緩放平,堅實的胸膛覆下來,將整個人暖暖裹住。

以後就有自己陪著了。不會再叫他清清冷冷地月下獨酌,更不會孤立無援地被舊友圍堵廝殺,什麼時候都陪著他,到哪去都陪著他。

溫存言語透過胸膛,在心口震開輕柔地嗡鳴,一遍遍仿佛誓言。

蘇時心底微動,仰頭親了親他的唇角,忽然輕笑起來:“其實我不會喝酒,也不喜歡。”

陸濯怔了怔,依然擁著他,指尖穿過發鬢慢慢按揉著,眼裡顯出溫存疑惑。

“隻不過是為了擺個造型,顯得好看而已——畢竟是坐在竹林裡,要是喝著熱可可睹物思人,實在是太容易出戲了。”

清亮笑意透過眼底,蘇時抬臂勒住他肩膀,前傾身體落了個吻,笑吟吟仰頭望著他。

“我既然走了這條專長發展,就不至於期期艾艾。看著難熬,其實也大都是為了任務鋪路罷了,我甩鍋甩得本來就風生水起,隻不過偶爾入戲深了一回,居然就被你給抓了把柄……”

陸濯聽得啞然,卻也再不同他提那暗傷有多凶險,他以為的“不疼”其實有多傷神。隻是低頭埋進愛人的頸間蹭了蹭,臉頰貼上頸間安穩有力的生命搏動,收緊手臂悄聲開口。

“以後都給我。你說的我都信,真心也信,假意也信。”

蘇時呼吸微滯,胸口忽然發燙,眼眶莫名湧起濕熱,用力一翻身便將他掀了下去,叫兩人麵對麵側躺著。這才滿意地展臂將他抱住,用力收了收手臂:“胡扯,唬誰也不會唬你的。”

陸濯笑笑沒應聲,隻是展臂將他擁住,貼著他的額發輕輕蹭了蹭。

蘇時眯了眯眼睛,挪了挪身體靠進他臂彎裡,忽然意識到胸前傷痕竟不似以往那般扯得疼痛,下意識摸了摸,才忽然意識到那道傷口竟不知不覺早已痊愈,解開繃布一看,已隻剩下了淺白的傷痕。

“絕魂劍的傷雖然隻落在身體上,卻必須要神魂之力才可痊愈。你神魂上原本有暗傷,所以才一直拖著不好。”

溫聲解釋了一句,陸濯將他往懷裡護了護,撫著懷中人依然清瘦的脊背:“你剛剛痊愈,一定很累,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也不能老是睡,我還有鍋要背呢……”

雖然確實一靠近自家愛人就慣性地犯困,蘇時卻畢竟還保留著在下級世界鍛煉出的責任心,打起精神坐直身體,盤算著依然可能著手的機會。

到底也沒能將這件事蒙混過關,陸濯心頭一突,連忙跟著他坐直身體,搶先老老實實低頭認錯:“是我不好,都已答應你了,卻還是沒能幫得上忙。”

“這次不能怪你,是我當初考慮得周密過頭了。”

想起在林中所見情形,蘇時心情也越發複雜,深吸口氣搖了搖頭,沉吟著慢慢理順眼下的情況。

“現在算起來,其實也還剩下了兩個半的鍋。當初所謂的屠戮村民、奪寶毀宗,他們其實都還沒弄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我當初為什麼要擊殺清化,他們也沒來得及弄清楚——清化的記憶我已封印了,宗門估計早已死無對證。隻有村子的事,我們還得親自走上一趟才行。”

“好,我陪你一道去。”

陸濯並不多問,隻是點了點頭,稍一沉吟卻又道:“我撿的這具身體似乎叫人恨得厲害,按理說你又早該是不在人世了的,你我這樣行走,會不會有所不便?”

“……會。”

被他一問,蘇時卻也不由頭疼起來,揉著額角吸了口涼氣,仔細將當時情形思量過一遍,目光忽然亮了亮:“其實也未必就沒有希望。依我看來,當時他們雖然不肯承認你曾驅使過我,心中卻未必是一點都不動搖的。”

那時靈識與聖君法力相抗,清虛道人和賀天闌都仿佛有話要說,卻誰也不曾將話說出口,說不定就是因此而起了疑心。

陸濯於背鍋一道畢竟還經驗太淺,尚不解他念頭,茫然眨了眨眼,蘇時卻已將一隻手放在他掌心:“這具身體交給你,你去幫我困住他們,我去處理村子那邊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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