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撿不回的鍋(2 / 2)

無論是哪一種,他們都已沒機會再弄清楚了。

賀天闌怔忡半晌,才終於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終於徹底黯然下去,緩聲道:“我與鴻漸相交日淺,對他了解其實不多,所知也不過隻此一件事罷了——我其實時常後悔,為何沒能早些認識他,可再轉念一想,若是我同他早認識了,隻怕也會誤會他的。”

在此之前,雖與對方全無深交,他卻也是聽信風言風語便認定那是個罪大惡極之輩。歸根到底,也不過隻是機緣巧合下撞破蘇鴻漸替清化凝魂複生,他才認定了對方並非惡人罷了。

所以他也從來沒有立場去責備其他人。

清虛道人沉默許久,才終於緩緩回身,直望向聖君身後那道潑墨身影,苦笑低聲道:“鴻漸,你這樣做倒是乾淨了,可你想過沒有……若是真能忘得乾淨也就罷了,要是清化哪天想了起來,又要怎麼辦呢?”

那等自己回去,就一定要把鍋底跪穿了。

陸濯雖然仍被困在金鼎之中,卻畢竟還能聽得清楚外頭交談,聞言心神便難以自製地狠狠一抖。他自己雖能穩住不露破綻,一旁蘇鴻漸的身體卻並無一絲額外神識支撐,聽得這句話,竟是分明打了個激靈。

這動作叫人看在眼中,分明就是蘇鴻漸的星點殘識被那一句話隱隱驚醒,甚至一瞬掙脫了聖君的控製。

“鴻漸!”

賀天闌目力敏銳,又曾親眼見過魔功裡凝魂移魄的奇詭功法,本就堅信蘇鴻漸神魂絕不會徹底消泯,一眼便已察覺,疾步上前道:“你聽得到是不是?快走,能走多遠走多遠!我們解決此處便去找你,一定能救得了你的——”

眾人眼中同樣生出隱隱希望,清虛道人摒了呼吸,用力驅散眼中水霧,緊緊盯著那道身影。

可蘇鴻漸臉上卻依舊木然,隻是緩緩抬頭,目光在眼前諸人身上一掃而過。

接著,便向後退了一步。

他那一步退得既輕且緩,神色無喜無怒,仿佛早已麻木倦怠一般。靜立了片刻,淡色的唇角忽然輕輕挑起,明明該是個諷刺的笑意,叫身上那華貴墨袍凜凜一襯,卻平白顯出無邊寂寥悲涼。

他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一代魔尊,本該與玄空仙尊是相當境界,實力更已與聖君匹敵,天下沒什麼能困得住他的。魔道講究的便是隨心所欲逾矩而行,恣意妄為更是常事,遠比仙修瀟灑痛快得多。

蘇鴻漸始終以樸素黑袍示人,從不曾有過這般張揚邪異的時候。眾人原本隻當他是不喜歡,卻從未想過會不會是蘇鴻漸清楚他們介意他的魔修身份,所以才刻意低調收斂,甚至實力早已堪魔聖,卻依然始終壓製不肯突破。

天下都沒有什麼能困住他,可蘇鴻漸卻被他們這些“朋友”的所謂正道逼得舉步維艱,不得不耗儘心力盤算周旋。回頭來看,那人竟沒過上一日能稱得上瀟灑快意的日子。

他原本是最該有資格恣意妄為的。

究竟是誰把他逼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他們都難辭其咎——是不是每個人的避諱與芥蒂,質疑和疏遠,都在那人身上生生添了一道枷鎖?

……

看著眾人眼中忽然更濃了一層的羞愧痛色,原本想替自家愛人再刷一撥敵意值的聖君神識微滯,忽然覺得胃更疼了。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越發覺得再待下去隻怕要把自家愛人的家底都敗光,陸濯咬緊牙關,一時也再顧不上承諾過的不教自己受傷,周身法力陡然凝聚到極致,毫無保留地激射出來,直朝頭頂壓著的那一尊仙鼎浩蕩撲去。

這尊金鼎既能將他困住,隻怕是仙家寶物,以他之力倒是尚能相抗,待到將玄空仙尊灌注仙力徹底耗儘,遲早都能出來。可眼下若要強行掙脫,受傷隻怕是在所難免的了。

也不知道要是受了傷,能不能叫愛人心疼,回家少跪幾個時辰的鍋。

聖君心中心煩意亂,不留退路地將全部法力使出,四周頓時沙石滾滾遮天蔽日,法力激蕩之下,竟是將那一片竹林也生生絞碎摧毀。

仙鼎察覺到他的反抗,立時將浩蕩天威壓下來,他卻已無力再自保,隻是借著沙塵漫天遮蔽視線,一把將愛人身體護進懷中。化身一道金光,穿透動蕩結界,借著法力爆破之勢朝遠處逃去。

他已儘量加快動作,卻畢竟避不開身後法力碰撞的餘威。正準備咬牙受上這一記創痕,懷中身體卻忽然自動釋出魔氣,將他嚴嚴實實護在了其中。

山坳村落中,蘇時心神忽震,手下布置也不覺停了下來。

他們兩個各有任務,陸濯是去拖住眾人,順便給兩人搶鍋的,他則借機趕來破壞自己當初布置。愛人那邊麵臨的敵手更多,又剛耗費不少法力在他神魂中種下印記,他實在不放心,便在自己身體內留下了一部分力量,卻隻有在陸濯馬上就要受傷時,才會無需法訣自動釋放。

也不知那個家夥究竟替兩人攬了多少個鍋,才會被追殺到這個地步。

自己的身體沒有神識自主,完全是靠著對方的分魂操控,以他對陸濯的了解,對方絕不可能叫自己受上一點傷,更不要說讓自己去戰鬥了。

若是不儘快趕去,那具身體隻能成為拖累。

封存的法力隻能救陸濯一次,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什麼意外。蘇時心下焦急,也再顧不上手頭還不曾加固完成的幻陣,匆匆進入陣法回到不複峰中。

才出了不複峰,便正撞見那一道金光迎麵直撲了過來,後麵還跟著窮追不舍的一乾仙修。

在聖君強行爆發法力掀翻那一尊金鼎時,雖然視野中沙石漫天一片混沌,那些忽然溢散開的魔氣卻依然醒目得避無可避。落在眾人眼中,自然更確認了定然是蘇鴻漸尚有殘餘神識,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他就這樣將那人帶走。

知道是愛人不放心自己,特意留下了這一道保障。陸濯心中才甜過一瞬,就被眼前越發嚴峻的形勢迅速扯回了原形。

鍋懸一線。

迅速吸納著四周靈力補充自身,陸濯不敢回不複峰,頂著最後一個鍋一路狂飆。耗空法力的身體卻已經發出陣陣抗議,丹田痛楚麻木,意識竟也隱隱模糊。

就在他忍不住擔憂起自己會不會是第一個被追昏過去的聖君時,懷中身體忽然一動,抬手扯住他手臂,電光火石見已交換過彼此位置,攜著他朝遠處禦劍而行。

魔氣激蕩,催到極致,轉眼已將眾人甩開。

“你回來了……”

見到愛人眼裡亮起熟悉的清潤光芒,陸濯心裡陡然發虛,小心翼翼喚了一句,正要開口懺悔,卻已被那雙眼睛沒好氣地瞪了回去:“我敢不回來?叫你保護好自己,你記到哪去了?”

剛出不複峰時,見到那樣一邊倒的圍攻場景,蘇時嚇得心神幾乎再出一次竅,根本顧不上許多,衝上去就接管回了自己的身體。

居然能引起眾怒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道這個家夥超常發揮,替兩人接了幾個鍋下來。

他走時商定的流程本是沒有問題的,若眾人眼中能將他們兩個綁定,鍋在誰身上都一樣,也不必非要分得那麼清楚。

蘇時根本不曾往多裡想,隻是再度催動魔氣,神識四下裡一掃,瞅準一處自己常用來暫避的殘陣,便扯著他落了下去。

“對不起……”

如何看不住他滿心的擔憂關切,陸濯心下一酸,老老實實低聲開口,卻才開了個頭,攜著他的手臂便忽然緊了緊,語氣中的慍怒也不覺漸緩下來:“是我著急了……多大點的事情,自家人說什麼對不起。”

“你——都知道了?”

陸濯微怔,求生的縹緲希望再度騰起來,忽然抬手拉住他的手臂:“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沒做過幾次,經驗不足,就沒能控製好分寸……”

“我早說了,先保護好你自己,彆的都往後排。”

依然隻當他是因為手下沒分寸傷了眾人而愧疚,蘇時抿了抿唇,揮手張開結界,拉著他坐在一處平坦石麵上。

他方才分神看了一眼,眾仙修倒是沒怎麼受傷,倒是眼前這個人跌跌撞撞儘顯狼狽。若是他再晚到一步,隻怕下一刻就要被捅個對穿。

也不想他會不會難受。

仔細看過愛人身上不曾受傷,蘇時才終於舒了口氣,心頭止不住生出隱隱後怕,傾身下去,將額頭抵在他頸側。

“你記著,你若是也走了,就隻剩我一個了……”

“我不走——我絕不走!”

被他這句話引得心口巨震,陸濯也顧不上繼續懺悔自己丟鍋的錯處,慌忙抬手抱住他,將人緊緊擁進懷裡。

他本就法力空耗,這一下隻覺心神都隱隱渙散,連身形都不由一晃,忍不住悶哼一聲。

蘇時眼眶微澀,運轉法力驅散眼中水汽,穩穩撐住他身體,朝他唇角落了個吻:“好了,你先休息。不過是躲他們的追殺,這種事我有的是經驗。”

……

不對。

“不是的!你大概還不知道,我——”

忽然意識到愛人隻怕在鍋的數量上生出了要命的誤解,陸濯心下一沉急聲開口,輕柔法力卻已湧入過度消耗的身體。

難以抗拒的舒適昏沉轉眼就包裹了他,意識終於徹底渙散開來。陸濯絕望地閉了閉眼,身體終於不聽使喚地倒下去,被蘇時平放在了專門用來恢複法力的陣眼之中。,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