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理由顯然要先往後放一放。
林想了想，慢慢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其實原本並不是深淵的住民。”
哈爾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林居然會說這個，渾身的灰霧一時之間也停止了翻湧。
“……我第一次用靈魂洞察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個人類。”
那種混沌的，如同打翻了的調色板一樣的顏色，在巫妖的眼中再明顯不過——從來不會有其他哪個種族具有這樣複雜的色彩。
“是，我確實是個人類，至少曾經是的。”
“……所以你才想要把那個東西拚起來麼？”
巫妖停了會兒才繼續提問，聲音緩和了不少。
“我確實有那樣的想法，”既然對方已經明白，林也不用再否認，“但準確地說，這個理由不算是最重要的。”
“哦？”
“我想我曾經應該來自於那個有人類的世界——你們這邊叫那個世界叫什麼來著？”
“阿瓦隆。”
“是的，阿瓦隆，我想我應該來自於那邊的某個法師學院——但是我已經記不得了，至少在到了這裡之後。不要擔心，以前的記憶對我來說沒什麼。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情。”
林並沒有看巫妖，而是盯著旁邊的樹穹上的籠子，一邊整理思路，一邊說著：“還是回到魔偶的話題上來，先前我們在巫妖學院碰到卡姆的時候，也遇見過類似的魔偶——那個盜賊死了之後也變成了一堆石頭，但是我看你還有卡姆似乎都不是很驚訝的樣子，所以我就推測，在這個世界中，“人類”使用這種替身魔偶應該是常態——但不足以普通或者廉價到讓普通人使用。”不然那個叫卡姆的年輕人也不會是那個樣子。
“繼續說。”
“不管怎麼說，這個魔偶身上存在的魔導回路還是超過了我的認知。至少在我曾經的法師學院中，我沒有看到過類似的魔偶或者說是回路。
於是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事情：那就是我的記憶可能出現了偏差。
或者應該說是，這個世界，這個深淵，還有另一頭的那個阿瓦隆和我所認識的有所區彆。
我記得在我學習的時候，魔導文明是存在的，但絕沒有發展到這個程度——如果非要比較的話，我印象那個阿瓦隆在發展程度上來說，應該和我目前所在的深淵大體是一致的——一個大約處於中古時期的、還帶點蠻荒與神話氣息的世界。
原本我並沒有想得太多，因為一切和我記憶裡麵是一致的，直到突然之間，出現了這麼個魔偶。先前我隻有一隻手，以為那不過是類似於義肢一樣的東西，直到我現在重新回頭審視，我發現不是的——這個魔偶的存在超過了我的理解和認識。
哈爾，你能明白，這對法師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哈爾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
巫妖和法師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頗有淵源，在對知識的渴求上，有時候說不上誰比誰更狂熱。
知識與真理對他們來說有著同樣的力量，既是欲望之源，亦是力量之泉。
一個理解、技術遠遠落後於時代的法師是無法生存的。
同理適用於領地以及不同位麵的世界之間。
“我在上一次回學院的時候曾經從菲尼克斯那裡聽到過一點——關於爆炸式的文明的發展，出現的時間距離現在並不是太久，但是我那時候沒有太過在意，因為菲尼克斯提到過一點：除了這種替身魔偶之外，那些來自阿瓦隆的家夥不能使用其他類似的複雜魔導裝備。”
“事實上，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下來這裡的人類並不是太多，因為如你所說——這裡很原始，所以對這些沒有裝備的人類來說，非常危險。”
“也就是說，隻有魔偶能在這裡使用對嗎？”
“我想是的。”
林沉吟了片刻，點頭：“我明白了。但這依然是一個隱患——即使隻有魔偶能夠下來，但對他們來說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優勢。哈爾，你有沒有想過。知識——還有技術的發展是不可能停滯的，雖然現在這種魔偶似乎還不能普遍使用，下來的人類也很少。
但是會不會有那麼一天，當大量生產這種魔偶成為可能——或者說，某一天開始，我們發現魔偶甚至不需要裝載靈魂，跨位麵的操控完全成為可能，或者說這種魔偶技術被其他領地所掌握，並大量生產——到了那一天，隻能以真身血肉上陣的我們，將會處於巨大的劣勢之中。”
——就如同真實的NPC對上永遠處在無敵狀態的玩家一樣。
這句話林並沒有說出口。
哈爾徹底沉默了，過了半晌，才不安地晃動了下，用有些乾澀的聲音回答道：“你說的是有可能的。”
停了停，他又補充道：“但是我們目前的對手並不是人類……”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點頭，“我隻是說明我想要研究的理由，一種可能性。我曾經是名法師，可如今更是一位領主，事情有輕重緩急，我還是明白的。我們當前的優先級是建立據點，加強防禦，警惕周圍——然後是發展——為以後的擴張做準備。我會儘快整理出解決思路，然後給你看一下。當然，如果你手頭上是有什麼事情我能做的，也請儘管告訴我。至於調配任務，我想有了利維坦給我們的拜爾草之後，溝通應該會順暢很多。再需要人手的話，我們可以等歐若波斯他們忙完之後，一起商量分工——我想就我對第二騎士的觀察，他應該不會讓我們等得太久。至於魔偶研究我會抽空進行，請放心，如我先前所述，我也曾經是一位法師。”
林一口氣說了許多，卻沒有得到哈爾的任何回應，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繼續說。”哈爾的語氣是分平靜。
“我……沒什麼可說的了。暫時。怎麼了？”
“我也想告訴你，如果有什麼想法，有什麼事我能做的，請儘管告訴我——包括其他的家夥。你也需要相信，你的手下並不是一群廢物。”
林笑了：“當然。我相信你們。”
“你……”哈爾抖了抖，顯然十分不適應。
“怎麼了？”
“我覺得你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了。”哈爾沉吟，“你在利維坦那裡發生了什麼？我怎麼覺得你好像變得格外殷勤？”
“……噗，”林笑了，“你這話可有點歧義。”
“什麼？”哈爾顯然一頭霧水。
“不，沒什麼，讓我們一起好好努力吧，嗯……就從改造居住環境開始吧。”
說著，灰血之主、哀歎主宰像樹那樣慢慢抽條起來，主動融入榕樹洞的根係之中，調動所有的樹枝向外生長，擴大整體空間，同時調動所有枝乾根係，一邊堵上了先前還有空隙的地方，一邊將迷宮般的樹洞重新進行分割整理，擴張整理成了戰略室，研究室，訓練場，冥想之間，圖書室……
哈爾安靜地看著整個基地一點一點地生長著，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推動著，指揮著，變化成更加井然有序的模樣。
等到他所在的位置變得寬闊而又空曠，他才發現，這裡恍然和和他曾經的實驗室相似，卻乾淨得多。實驗器材被那個家夥小心地堆在正中的位置，沒有受到剛才那場動靜的影響。門口用樹藤很好地堵了起來，隻留了條窄窄的縫，顯然隻有他這樣的形態才能自由進出。
——真是喜歡浪費時間做多餘的事情。
不過不賴。
領主之手想。
就在此時，頭頂傳來隆隆的悶響，像是有雷在遠方的天空滾過。
——熱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