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扔那裡。”
一個格外粗嘎的聲音吼道,通用語說得頗為生硬。
“帶過來。”
米爾隆忍不住抬眼,入目卻是一張突然湊近的、堪稱可怖的臉,仿佛被什麼吸乾了所有的生氣,布滿著可怖的溝壑——甚至很難辨認出眼睛在哪裡。
他從未有見過哪張臉有那麼多的皺紋,就像是曬乾了的核桃——不,從形狀來說或許更像榛子,上寬下尖,明顯是非人的特征。
“真是精神。”
對於年輕騎士驚駭到近乎無禮的瞪視,這個長著榛子腦袋、身材佝僂卻不及年輕騎士一半的家夥發出了讚歎。
“我知道您一定會滿意。”
“是,滿意,非常滿意,放這裡。”
他側過身子,露出了後麵的“台子”:那大概是剛剛成型的蜥蜴人,身量細長,脊柱和尾骨具有極好的延展性,打開的肋骨和胸腔正適合用來作盛放獵物的試驗台。
米爾隆的眼神定住了,卻不完全是因為這不詳的試驗台,而是因為台子不遠處,抱臂在胸的人影。
他非常不耐煩地瞪了眼米爾隆,頂著那張頗為秀氣的臉,直接咒罵出聲:
“你能不能快一點?西裡阿多?這已經是第幾個了?”
“第十個。”西裡阿多回答,“你需要耐心。”
“彆開玩笑了!我可不是你這種時間多到用不完的半巫妖——不,最多試玩這個以後,你必須立刻、馬上——把你的那群影獸給我召喚回來,我需要確認。”
“你說候選者已經在它們的肚子裡了,我們回頭可以慢慢來。”
“是這樣沒錯,但是……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先前偷襲與逃脫,雖然是他的得意之作,但也實屬迫不得已。
而且最後那一下子,他召喚出了影獸,把那個候選者給撕了,漂亮地完成了巴洛爾大人交代的任務。
——但是太容易了吧?
——也沒見到候選者證明……難道也碎了?還是搞錯了?
葛多奇不得不懷疑。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對方的身體像是自己從內部炸裂開來。
但是那變化包括影獸的捕食實在有些快,他又急著逃命所以沒看清。
“肚子裡的東西不會跑的。”
西裡阿多非常敷衍似地回了一句,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台子上的試驗品。
“你走開點。”他提醒葛多奇,“你在這裡似乎對他是個不小的刺激——嘶,掙紮得真厲害。”
他一邊說著,一邊拽了下台子的脊椎,直接收緊了肋骨,將掙紮得騎士姥姥束縛住。
“——不管怎麼樣,那個家夥肯定和候選者脫不了關係。”葛多奇咬牙,“從方向來看——還有她的那個護衛,應該就是哀歎和灰血那邊的對不對?”葛多奇往邊上挪了點,“我們要乘勝追擊!他們那邊發展得很快,可大人卻視而不見!非要和沙地裡的那個大家夥死磕,甚至看都不願意看這邊一眼。”
葛多奇咬牙看了眼刺青法師。
後者恭順地低下了頭:“雖然隻是偶然,但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那裡已經有守衛、部族還有軍隊的存在。隻是不知道您先前解決掉的那位候選者是不是那裡的……”
“不管是不是,我們都需要主動出擊——西裡阿多!”
“安靜。”西裡阿多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你看起來就像是之前那群被嚇破了膽的蜥蜴人,還什麼都不了解,就急著要找回場子。”
“我……”葛多奇不吭聲了。
他吭哧了幾聲之後,不服氣地反駁:“好不容易大人想到了我們——難道你就不想趁機立個大功勞,好好地打弗拉斯他們的臉?最早追隨大人的明明是我們,可現在……”
“夠了。”西裡阿多打斷。
他想要忽略葛多奇那些愚蠢的發言,但有一句他說得沒錯:
最早追隨眼魔巴洛爾的確實是他們。
那位自從獲得了深淵麵積最大的領地、熔岩山脈以後,直接就投入了北麵的戰鬥,直接忽略了他們。
“可是……”
“事情要一件一件做——你這個愚蠢的腦袋要什麼時候才能想明白?我現在在做的事——如果能夠成功,才是輕鬆贏回大人青睞的關鍵,和你所謂的計劃也並不矛盾。”
他說著,轉向房間的一側。
在房間的陰影之中,無數殘破的肢體、骨骼、碎片堆積如山。
“不要看我失敗了多少次……隻要我能破解弗萊德曼體係——想辦法找到這些魔偶的秘密,找到那把開啟靈魂和身體之間連接的鑰匙,那麼我們不僅能將那群降臨種玩弄於掌心之間,還將擁有整個深淵——哦,當然不用說你所謂的那塊可疑領地。來,讓我們再試一次,先前的新玩具都還不完美,這次的一定可以……”
這樣說著,半巫妖取出一隻上托的蜥蜴骨爪。
在呈球形合攏的骨爪間,一團冰藍色的火炎悄無聲息地流動著。
“看,多麼強大而又純淨的靈魂——狂暴卻不失優雅,啊,這種夢幻般的色澤……”半巫妖伸出自己同樣枯瘦如柴的爪子,在上麵虛撫了一下,“隻有足夠強韌的身體才能配得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骨爪朝著年輕騎士的胸口狠狠插了下去。
“請堅持住,”他說,“要是又碎了的話……那真的是很麻煩。要是禮物少得太多的話,巴洛爾大人會發現的。”
……
林割六輪草之後,終於有了種想吐的感覺。
確實,任誰割草割上三天,哪怕渾身長滿肝也受不了。
當然,收獲還是有的。
在割了一茬又一茬的影獸之後,林終於有了種頗為充實的感覺。
——以前如果是風一樣的少女,那麼大概現在就是沙塵暴一樣吧。
隻是不知道重返泥巴大觸還需要多久。
林歎了口氣,腳邊的孢子獸也有樣學樣地“嘰”了一聲。
用內視望去,光點還不少,至少還能再刷上個十天半個月的樣子。
林很痛苦。
還是休息一下吧。
林找了一處插在地上的一排巨大肋骨,躲到了後麵:
這種地方通常影獸不愛來,不用擔心被打攪。
不知道為什麼,除了割草之外,最近她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窺視她。但是每當想找的時候,又死活找不到。
林一邊想,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邊上觸腳朝天趴著的孢子獸。
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覺到手下有動靜。
隻見孢子獸翻身而起朝著一個方向狂叫。
林抬眼看去,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怎麼了?”
她舉步上前,身體中的每一顆沙粒都蓄勢待發。
(呀!)
然後就在她經過孢子獸身邊的位置時,突然聽到一聲極其細小的驚呼。輕得就像是嗬出的一口氣。
林停住了。
(你眼睛瞎了嗎?)
聲音飄遠了點,但是卻更加清晰了。
林抬手朝聲音的位置摸了摸,什麼都沒有——除了有點涼,就像是帶露的空氣。
(你在做什麼!)那個聲音突然拔高,(醜八怪!彆碰我!討厭!!)
林不動了。
聽到咒罵,她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麼現在這個啥也看不出來的模樣也能被罵醜八怪?”
不過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為憤怒的緣故,那個聲音逐漸有了形狀。它由原先幾近透明的霧氣,逐漸顯出了淡白的模樣,最後勾勒出一個纖長的、差不多人高的輪廓。
而在它周圍,一道又一道類似的影子逐漸顯現,大多是淡藍或者淡白的模樣——要不是因為這個地方總是黑煙彌散,視野一般,林覺得自己大概早就能看出來了。
不過有了對比,她就大概理解了自己為什麼會被叫成“醜八怪”。
——她太黑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此刻這片冷颼颼、白晃晃的影子,大領主心中那根久違了的、充滿了詩意的弦又突然被撥動了:
大海啊都是水,
青蛙啊四條腿,
走夜路的人啊你要撞鬼。